第零章
    太陽懸掛在高空。如此晴朗的天，在這個季節、這個山穀，委實不多見。
    書桌就在窗邊，女人伏案寫著，羽毛筆裏流出的卻不是凡人的文字。
    當她點上最後一筆，她坐直身子。半晌，女人合上書，她站起身。下午的陽光灑在她金桔色的頭發上，那色澤看上去如此溫暖，但是女人表情冷峻，就像溫暖與她無關。
    事實上，溫暖確實與娜麗莎·安娜妮卡無關。
    她活過太長的年歲，太陽的幾十萬次起落早就讓她膩了。哪怕她現在看起來也不過二十七八的年紀。
    這鎮子是她待過的第不知道多少個，今夜鎮子裏會有一場盛大慶典。
    雖然對於安娜妮卡來說這沒什麼好慶祝的。
    一個女巫，黑色長發綠色眼睛，她看起來就像北歐神話裏的女邪神。兩百年前安娜妮卡才與那位優雅的神祗見過麵，所以現在她完全有資格這麼說。
    那個漂亮的女孩，她很平靜，從早上開始她就被捆綁在柱子上。沒人願意接近她，沒人敢看她的眼睛，但是鎮子裏的每一個人都在捆縛她的木柱下丟下三四捆木柴。
    安娜妮卡的閣樓窗戶正對廣場，停下了筆，她站起來稍稍打開簾子，她看向那個廣場。
    綠眼睛的姑娘是女巫。
    她抬起頭，看向安娜的窗戶。她微笑著衝安娜妮卡點頭，之後又閉上眼睛搖搖頭。
    是的，姐妹，我是你的同伴；是的，姐妹，我無法躲避這一切。
    安娜閉上眼睛，輕輕頷首。
    她合上窗簾，等待黃昏的來臨。
    屋子裏有股濃鬱的咖啡味，這些年安娜對黑咖啡的需求已經超乎她自己的想象。她沒法設想，沒有咖啡，自己該如何走過剩下的這些春秋冬夏。
    黃昏來得比她想象得要快。
    鎮民開始在廣場聚集，嘈雜聲響讓安娜妮卡心煩不已。她恨不得馬上關了窗戶，但她想見證。哪怕這雙眼睛已經看過不知道多少遍這場景。
    月亮升上天空時，鎮民請來的神父開始禱念經文。
    黑發女孩很安靜。她仰頭看著安娜的窗子，她衝安娜微笑。這是最後的微笑了。
    白女巫不能對人類使用咒語，白女巫沒有魔杖，白女巫麵對人類的火焰隻能微笑，白女巫無法詛咒把她毀掉的世界。
    燃起的烈火就像燈塔，木柴劈啪聲吞掉了女巫哭喊。安娜安靜地看著，因為她什麼都做不到。
    也許這時候人群中有黑女巫在笑，因為她們甚至無法對抗中階的白女巫。
    火焰燃燒還夾帶著民眾的歡呼，似乎他們幹了多麼偉大的一件事。
    人類為他們所認為的異物帶來的總是悲傷與恐懼，而這些魔鬼們卻總在他們的故事裏留下他們的膽怯。
    安娜妮卡煩透了這些。但她不得不去麵對。過長的壽命帶來的就是這些，不管你想不想聽想不想看，你必須去麵對。
    大火焚燒持久，女巫的聲嘶力竭早已停歇。歡唱的人群漸漸散去，廣場上留下的隻有灰燼。
    安娜拉開椅子坐在窗邊，桌上放著熱咖啡。
    女巫總是這點好，她可以坐在某處一動不動泡咖啡烤麵包。當然，前提是沒有人會進來打擾她。
    廣場的火已經熄了，木架坍塌，留下的隻有一堆炭灰，和白色灰燼——鎮民們把女巫未燒化的骨骼砸成了灰。
    安娜把書本放在膝蓋上。她看見一個女孩走到廣場上。
    那孩子有些緊張，她懷裏護著什麼。
    安娜掀開窗簾，她專注地看著那個女孩。
    夜色讓女巫無法看清女孩衣服的正確顏色，總之那是淺色的。她走到灰燼前，取出懷裏的東西。
    一朵脆弱的，白色的，花。
    這是安娜所見，人類對於無辜白女巫唯一的安慰了。
    她又重新把書合上，羽毛筆插回筆筒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