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八年前記憶的指引，我順著階梯獨自一人靜靜回蕩著滿樓的腳步聲走到了趙傷的閨房。
    八年不見，她變瘦了，少了一份少女時的青澀和純真，多了一點成熟女人的嫵媚。
    她因為多日未進食而變得蒼白的臉頰，她被瘟疫傳染而再也看不見任何東西的星光般的大眼睛，她那挺拔小巧的鼻梁和那雙薄薄的嘴唇，她精致到畫中才有的臉容。
    她斜靠在床上，懷中抱著一個嗷嗷待哺的嬰兒，那場景是如此安祥，讓人不忍打擾。
    沉睡中的母子倆，她被我刻意放緩的腳步聲驚醒了，翻身起床，看不見一切卻仍雙手向我的方向抓來，急切道：“子倚，怎麼樣，有沒有發現逃出天衛的通道？”
    我以為我已經忘了，但當我看到這一切的時候我發現的記憶又一點一點複蘇了。
    我不敢麵對這一切。
    我害怕我會回到八年前，那個無助、孤單的小男孩。
    我的手，止不住的顫抖。
    “子倚，你怎麼不說話，子倚，你究竟怎麼了，你為什麼不說話，你不要嚇我啊，子倚，你說話啊。”
    我靜靜地為她拉上落下一半的床單。
    “傷兒姐姐，是我，盡然。”
    我用我這一生最平靜的語調說道。
    沉默、良久的沉默。
    死一般寂靜的氣氛，在這個隻有兩個人的房間內蔓延開來。
    “你、……真的是盡然弟弟。”
    刻意偽裝的平靜語調，卻掩飾不了顫抖的音語。
    “嗯。”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從小就在軍營中長大的我，根本不懂如何和一個同齡的女孩交流。
    哪怕這個女孩經過了時間的洗滌已經變成了一個成熟的女人。
    “這些年來，你過的可好。”她平靜的聲音，仿佛再和一個久違見麵的鄰家弟弟打招呼。
    “很好，你也不錯，成家了，恭喜。”我淡淡道。
    她在床上探出了身體，示意我靠過去一點，她刻意保持安穩卻仍然止不住發抖的手，撫摸著我的額頭，我的臉頰，我的脖頸。她惋惜道：“你仿佛瘦了，不是以前那個胖乎乎圓溜溜的盡然弟弟了。”
    我用笑的語調說：“傷兒姐姐可是越來越漂亮了。”
    她微微上揚的嘴角：“你以前可是木訥老實的很，八年不見，你學會油嘴滑舌了。來，烏烏，和你的蕭叔叔打個招呼，乖，笑一個，這才是媽媽的乖寶貝。”
    她懷中的女嬰吸允著手指，向我露出了一個友善的微笑，小手微微搖擺，仿佛在向我招手示好。
    她隻聽見了我故作輕鬆的語調，她的眼睛卻看不見我止不住下流的淚水。
    我以為我忘了，我以為我全都忘了，我以為我可以真的狠下心毀去這一切，證明給我的父親看我的心狠手辣，證明給我的大哥看我不是一個心軟懦弱的我，證明給所有人看我的意誌、如鐵般的心智，配得上北伐大軍偏執將軍的位置。
    但是我錯了。
    記憶的洪水，一旦泄開一點，就再也收勢不住。
    你求我啊，你為什麼不求你，隻要你說一句，我就毫不猶豫立刻拋棄這一切，帶你遠遠離開大齊，帶你走遍這天涯海角，和你到所有人永遠都找不到的地方，和你共度餘生。
    我承認，我是一個心軟懦弱的人，我配不上擔任齊軍的主帥，我輸了，我認輸，我輸的一塌糊塗，大哥，父親，你們滿意了吧？
    可是她終究沒有。
    她望著窗外皺著鼻子，盡管她那雙光澤的雙眼早就什麼看不見。“時間不早了，我也該睡了。”她用最平靜的聲音對我說道。
    我強忍住顫抖的身體，我不知道我的意誌可以堅撐我到什麼時候，我隻知道我隻要一不留神就會跪倒在地上痛的不成人形。
    我站得如同一杆長槍一般挺直。
    她沒有求我，最了解我的人果然還是她，因為她知道，如果我有權放過任何人，不用她說我一定會放。
    “孩子是無辜的，把她交給我吧。”
    這是我能為你做的最後一點點事情了，希望你不要在天國的另一端，怨恨我。
    她愣了一下，直到我將女嬰從她的手中接過。
    “謝謝。”
    淚水，還是止不住從她顫抖的眼眶流淌下來浸濕了被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