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方一征的角度，恰巧能看到夏雲易一個模糊的輪廓。
    不高，偏瘦，要仰起頭才能夠得到戚予風的肩膀……就是這樣的人，取代了方綺嗎？
    夏雲易一心撲在戚予風身上，並沒有立刻注意到外麵的兩人。戚予風的脊背僵硬的弓起，夏雲易猶豫著輕輕撫拍，試圖緩解他的陰鬱與不安。
    醫院裏原本人來人往，隻是戚予威在來的時候驅退了眾人，這會兒便恰好給他們兩人創造出無人幹涉的溫暖情境，弄巧成拙。
    擁抱好一會兒，戚予風才抬起身，但依舊擋著彼此的視線：“你怎麼出來了，留唐賀馨一人在裏麵沒問題嗎？”
    夏雲易這才想起正事：“小天已經打過針退燒了，醫生說需要監護人去簽字，但我和賀姐都不行。張朝天這會兒不知道去哪了，電話也停機，管家說他這些天一直和張掌門在一起，你能聯係到他們嗎？”
    “先由我代簽吧，我會立刻叫人找回他們二人。倒是你，折騰到現在還沒吃飯吧？想吃點什麼，海鮮粥還是珍珠丸子，這附近的還有家燒烤也不錯，不過太油了對你胃並不好。”
    “嗯那就海鮮粥吧，我們一起吃，順便幫賀姐也要一份。”夏雲易想回頭看，卻被戚予風拉住，低低的耳語：“是老宅的人，不必跟他們多說。”
    夏雲易吐吐舌頭，跟著戚予風乖乖走了。
    到最後，竟連對麵一個招呼都沒跟他們打，這叫戚予威多少有些失身份。
    戚予威麵上並無動容，卻轉向方一征：“方大師，自古長江後浪推前浪，更新換代真快啊不是嗎？”
    方一征沉默。
    戚予威扶下眼鏡，語調冷漠：“其實以我來看，我倒寧願陪在予風身邊的人是方綺，至少方綺對他一往情深，甚至願意付出生命。而不是，這種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小白臉。”
    半晌，方一征才緩緩道：“戚先生，很護這個孩子啊……”
    戚予威冷嗤：“何止維護，簡直寶貴的不得了，連看也不許我們看，好像我們會把人吃了似的，就是當年對方綺的時候也不過如此了。”
    提到方綺，方一征沉默的更深。此次前來，他一是答應老宅為戚予風解除身上的血咒，二是希望問到兒子的葬身之處。隻是如今從戚予風的態度看來，都很難完成了。
    戚予風防他們防的極嚴，而且情緒抵觸，如今又有新歡在側，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給老宅賣任何麵子的。
    新歡麼……
    方一征垂下眼神，涼風掛起麵前的幾葉淺黃，隻覺得胸腔被人掏走了似的空洞。
    那麼，舊人呢？
    “還有組織那邊，似乎又傳下來幾個緊急令，”戚予威皺眉道，“張太平最近外出，調令都由薑伯接收，除了給張家人，還有一份是給予風的——這是怎麼回事？”
    “大約戚先生的能力已經引起了組織的注意，所以災禍來臨時，便義不容辭的需要做出貢獻。”
    戚予威神色一變：“這怎麼行，予風隻是身上多了個詛咒，與你們這些人是完全不同的性質。怎麼能叫他為一些不相幹的人事出生入死？”
    方一征麵無表情道：“這個評判的標準不在我們，而在鴉。”
    戚予威緊緊盯著方一征，後者隻是淡淡的放遠視線，末了道一句佛號。
    戚予風目光一閃道：“不是戚家諾縮不出，不知大師是否注意到，剛才那少年身上有一樣東西。”
    “何物。”
    “戒指，和予風手上互為一對的婚戒。”
    麵對方一征明顯動容的臉，戚予威的字句圓滑冰冷：“說實在這麼多年我也是第一次見到那枚婚戒得到歸屬，家弟怕是不久就要結婚了。大婚在即，大師慈悲為懷，不會在這種時候看到新人分離、甚至遭遇生命危險吧？”
    戚予威的話涼風一樣刮過耳畔，但落到方一征這裏的，隻有沉甸到無法抬頭的重量。
    結婚，就和剛剛那個少年。
    方綺當年費盡心機也沒有得到的，如今卻輕而易舉的被轉贈他人。
    為佛者，閱遍世間疾苦，愛恨情愁。當淡看生死，無情無欲。
    然而方一征憑心而問，從佛以來，卻依舊不得其中釋解分毫。
    被拋棄的，被取代的，被遺忘的。
    紛紛擾擾，碎做浮世萬千，紛繁，然後寂滅。
    待方一征再回過神，才發現自己已經不知道何時追著衝入了醫院。身邊人來人往，他一身行頭放在這裏，引來過客的指點無數。
    他從佛多年在深山閉關，早就忘了現代都市的模樣，這次若不是因為應戚家邀約，這輩子也許都不會踏出寺門半步。外麵的戚予威並沒有跟著過來，方一征站在人群鬧海之中，才真正有了一絲苦意，不知道何去何從。
    “你是老宅那邊的……？”疑惑的聲音自背後響起。
    方一征回過頭，隻是三個來人他都不認識。其中一人看起來病氣入體，臉色極差，被旁邊類似看護的人攙扶著。另外的管家模樣的人勉強認出方一征，道：“你是老宅那邊請來的萬安寺方丈嗎？”
    “施主是……”
    “幸會幸會，那晚在老宅，與大師有一麵之緣，不過當時情景太亂大師可能不記得了。在下是三少爺的貼身管家之一，奉命把陸銘先生送到醫院接受康複診治。”
    “陸銘？”方一征皺眉，“可是陸家的幺子？”
    “正是，看來大師也有所聽聞啊。隻是不知大師在這裏是……？”
    方一征表情一振：“我也是來尋找戚三少爺的，隻是剛才人群過多以致走散。”
    “啊曉得曉得，大師肯定也沒有手機之類的東西吧，跟我來就是。”
    也許是方一征熟悉的麵容叫人無形中添加幾分親近感，管家不疑有他，帶著陸銘和方一征一起去往住院部。
    夏雲易等戚予風辦理手續，病房裏，唐賀馨正在逗小天咯咯的笑。
    夏雲易捧著戚予風專門為他準備的海鮮粥，裏麵最細碎的蔥花都已經被人一一挑去，美味香濃。眼前的一切都是他都不敢想的美夢，戚予風順利接受他，一樣寵他愛他甚至不惜與老宅劃清界限。賀姐也在，他甚至還結識到不少新人，挺好的，真的。
    但不知為什麼，夏雲易總覺得胸膛裏有股惴惴不安，仿佛有什麼潛伏的危機就要衝破牢籠，而他卻毫無察覺。幸福過後，難道就要麵對災難了嗎？
    “賀姐賀姐，”夏雲易終於忍不住叫停唐賀馨，認真道：“在我不在的日子裏，是不是發生過什麼事情？嗯……我是說阿風跟老宅那邊。”
    唐賀馨不喜歡老宅，連帶著語氣也不怎麼鬆軟：“他們矛盾可多了，從裏到外比比皆是，你不過是其中最重要的導火索罷了。怎麼，有人給你說了什麼？”
    “沒有，是我自己聽到的……賀姐，你知道重華案是什麼嗎？”
    唐賀馨一愣，第一時間竟沒有答上來。瞧她這態度，夏雲易的不安愈加擴大，趕緊坐到她正麵前，不放過一點機會。
    “阿風怎麼會惹上官司，到底是什麼情況，是怎麼引起的，賀姐你告訴我嘛。”
    唐賀馨歎口氣：“這事我真不想提，都是戚家惹出來的那筆爛賬。但這事一樣是以你為導火索，所以你想知道，我也就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