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西竹苑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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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予風在的話,裴浪浪就不敢隨意用藍瞳偷窺了,眼睛恢複到乖巧的翠綠。
陸銘被一圈人攙扶到客房,幾個白大褂的大夫不斷交談,似乎拿不定主意,裴浪浪自然也過去。
陸銘是東北陸家的幺子,論身家,也算天師行裏叫的上名字的人物。可惜陸銘從小被家裏寵溺太過,真才實學遠比不上前麵幾位哥哥,勉強能保自身而已。就是這樣的人,在一次飯局裏和齊重華對過兩杯酒,有那麼一麵之緣的交情,於是在兩年前的那一晚,和方綺一同前去西竹苑驅魔捉鬼。
而齊重華,就是齊雅的父親。
那一晚,當他和戚予風匆匆趕到時,方綺身死,陸銘不知所蹤。
那一晚的真相,血腥,以及絕望,自此再無人知曉。
陸銘這兩年看起來過的並不好,整個人瘦脫了形,雙眼無神呆滯,明顯的精神恍惚。保鏢說,他們是在北方一個小縣城裏找到陸銘的,找到時就這樣,瘋瘋癲癲胡言亂語,在垃圾收購站乞討過活。因為陸家這兩年內部發生巨變,家主易人,也沒幾個人再想到這個生死不明的幺子,更別說再把他尋回。
不過陸銘身上沒有太大的傷,也就是說,除了精神被刺激後的瘋癲,兩年前那一晚他應該是平安無事的。他平安,那為什麼方綺卻……
裴浪浪擰住小眉頭,強迫自己去回憶當時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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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前。
雷風大作卻沒有落雨的夜晚,他被一個電話叫起。說實在這個電話到來之前,他的眼睛就因為不安而變換著不同的色彩。
來電話的是戚予風,讓裴浪浪驚訝的是,戚予風這輩子從沒有如此慌亂驚懼過。
“浪浪,你能不能帶我去找方綺!他今晚去了西竹苑,我很擔心,我有種不好的預感,你能不能帶我去找他!”
裴浪浪立刻反應過來,這大概就是方綺上次求簽的任務,想到那支不祥的“大凶”,裴浪浪也不敢掉以輕心。
“戚予風你先冷靜下,告訴我方綺走了多久,有沒有跟誰一起去?”
戚予風的聲音充滿絕望,但還是強壓著清晰道:“他不叫我陪同,九點鍾一個人走的,他說他會跟陸銘在西竹苑碰頭。但是我從一個鍾頭前就打電話,一直都沒法接通……”
“我去陸銘那小子完全不牢靠,方綺怎麼能帶他去?”感覺到電話對麵戚予風一瞬間的僵硬,裴浪浪忙安慰道:“你先不要急,我知道怎麼穿過西竹苑的結界,但是如果真有那麼巨大的危險,我們去了也是送死,你能不能馬上聯係到一些好手——”
“已經聯係了,”戚予風顫抖的幾乎連電話都捉不住,“張太平掌門說他隨時可以出發,還有老宅的幾位大師,我一並叫過來了。方綺他……他……”
裴浪浪飛快撈過床底的布袋,咣當咣當收拾道具。
“你現在立刻來接我,讓那些人一起往西邊走,到環城公路的西口彙合!方綺那小子福大命大,你好歹是他戀人,這點信心還不肯給他?”
在戚予風絕望的眼神中,又是一道響雷震裂天際。
牆上的平安紅繩震落在地,繩上玉墜刹那間四分五裂。
這是第一年除夕,他從寺廟求給方綺的,保愛情美滿,保一生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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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抵達時,西竹苑已經陷入衝天火海之中。
西竹苑曾經是西港著名的別墅區,是不少富人的聚集地。後來因為惹上官司,一度搬遷,現在隻留下成群的空落別墅,被烈烈大火吞噬。
裴浪浪帶著戚予風尋找方綺的下落,張太平和其他幾個好手合力納住五行方位,以強力打開西竹苑難以接近的封閉結界。其餘暫時幫不上忙的,就去聯係消防隊和醫院。
濃煙嗆的人睜不開眼,戚予風卻不敢停下腳步,巨大的驚悸揪住心房,心裏不斷默念著一個人的名字。忽然指尖一陣刺痛,戚予風低下頭,隻見左手中指指根地方,原本黑色的圖騰漸漸淺淡,蛻變為從未有過的刺目血紅。
“方綺!你在哪!”
躍過前麵的人,戚予風朝火海衝去,嚇得裴浪浪趕緊拽住他。
“你瘋了!燒成這樣跑進去還有命嗎!冷靜點聽我說,齊重華的舊別墅在路左邊,我剛才看了,火勢還沒有完全燒透那邊,馬上就到了。”
不斷有燃燒的廢墟從視線兩邊倒塌下來,兩人繞過一方私人池塘,終於來到齊重華的別墅前。平日裏奢華富麗的別墅一片昏暗,頂層正在噴吐紅光——雖然還沒倒塌,但要不了多久,這棟別墅也要被燒成灰燼。
戚予風不管不顧衝推開門,空蕩的別墅內被火光照的大亮,不少家具被外力攔腰折斷,碎屑散落滿地,一起散落的還有大片大片暗紅的血漬。而血漬正中,躺著一隻血淋淋的斷臂。
這隻手臂戚予風很熟悉,不能再熟悉。
每個夜晚,他都會擁著這隻手臂入睡,幸福而心安;每次用餐,這隻手臂都會為他夾來他最愛吃的菜肴,無一錯漏;每一次相交之後手臂放下,他都會看到手臂主人滿是愛戀的盈盈笑眼。
這是方綺的手臂,如今被人殘忍的撕斷,嘲笑般丟棄到他的眼前。
戚予風爆出一聲不似人音的淒厲嘶吼,踉蹌的衝過去。
裴浪浪瞳孔收縮,默默別開視線,戚予風兩步後也停下了,整個人像被凝固在那裏,連呼吸都停止了——
房間正中,方綺微微蜷縮在那裏,渾身浸滿血漬,找不到一處完好,隻有耀耀火光打在那張安靜的臉上。而原本該有右臂的地方,現在隻餘一個猩紅的血洞,凝結著暗色的圖騰。
戚予風倒退一步,無力的伸出手。
這一晚,太過鮮紅的顏色,刺穿了他餘生所有的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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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記憶很混亂,非常混亂,通天火光燃燒著夜空,隻有戚予風絕望的哭喊一遍遍響徹腦海。
裴浪浪回過神時,救護車和消防都到了,張太平給他使了個眼色,叫他陪戚予風一起坐上救護車。
並不遙遠的車程,卻仿佛永遠抵達不了終點。
戚予風把方綺緊錮在懷中,如同壞掉的傀儡般一遍遍呼喚呢喃,急救人員徒勞的在一旁折騰儀器,任鮮血把兩人緊密連接在一起。
他說方綺,你不要嚇我。
他說方綺,你睜開眼看看我。
他執起方綺唯一完好的那隻手,顫抖的貼上自己嘴唇,卻在下一刻承接不住,任手重重垂落下去,蕩出毫無生息的弧度。
你不要這樣。
戚予風如同瀕死般劇烈顫抖,把頭埋入方綺冰冷僵硬的脖頸。
方綺,你不要這樣。
裴浪浪的眼神幾近悲憫,卻不敢告知真相,隻能靜靜見證這場未能趕及的生死離別。
方綺死了,在他們到來之前就已經死了,而且魂飛魄散。
急救室的機械發出無望的悲鳴,卻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心電圖平滑冷硬的直線。
醫生隻是盡人事,然後滿麵遺憾的重複給戚予風一個早已既定的事實。
不知道是誰給床上的人蓋上白布,不知道是誰把瘋狂的戚予風拖開,混亂的,痛苦的,紛紛擾擾,彙聚成那一年電閃雷鳴的午夜。
裴浪浪知道,一切在那隻簽箋擲出時就已注定。
惜命如方綺,為何會應約前去,而一個普通的厲鬼,又為何有如此大的能為。
明明有那麼多那麼多的謎團,卻埋葬在戚予風無望的悲戚裏,漸漸被人所遺忘,不忍揭開。
不過如今看來,那個人並沒有遺忘。
非但不忘,相反,還銘刻在骨子裏,永生不滅。
光陰輪轉,一圈,一刻,又一年。
失去了方綺的戚予風宛如一隻失控的獸,被戚家人嚴密軟禁起來,沒有人知道這中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裴浪浪再也沒有見過他,偶爾神色疲憊的薑伯會來店裏,請教一兩個不關痛癢的問題。
後來久了,也就淡忘了。
一直過了一年,媒體上爆出一條有關戚予風的官司新聞,這個人這才重新回到大家的視線。
不過隻瞧了一眼,裴浪浪就決定脫身遠離,並且很長一段時間都杜絕與戚家人的往來。
他還想活。
掃過電視裏戚予風空洞默然的眼瞼,裴浪浪如此告誡自己。
不可再與戚予風有任何牽連。
因為他還想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