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中的麵容，格外陌生，似乎每日油鍋的侵泡，令自己的五官全部拓展開來，原本褐黃的膚色，此刻臉色緋紅，如同三月桃花，黃豆大小的眼睛，狹長了幾分，眼角微翹，顧盼生輝，鼻子小而微挺，嘴巴也紅潤了起來。就連原先碩大的腦袋，也好似縮小了幾寸。
    如果張檬是個女人，這樣的容貌絕對令自己樂的直接暈過去，隻是身為一個男人，對自己的模樣感到深深的不滿，雖說與之前的模樣有著天淵之別，但是充滿著媚態的神色，的確不是自己所向往的，古人雲，對鏡貼花黃，自己隻想找塊布把自己的臉遮起來，免得別人像怪物似的看自己。
    翻箱倒櫃搗鼓了一陣，半塊布條沒找到，反倒把一名小道童給折騰了過來。
    那小道童倒也不認生，徑自站到張檬麵前，笑嘻嘻的看戲。來者畢竟是客，此刻張檬再如何窘迫，也不好丟下客人，自顧自的找尋遮物，隻得尷尬的雙手抱拳，算是打了個招呼，臉卻瞥向一邊，臉色微微泛紅，說不出的怪異。
    “檬師叔，對下人無須多禮。師尊請您中殿一敘。”那道童卻是上次通報之人，此刻正雙手環抱，朝張檬做了一個揖，可張檬自身仍感到說不出的別扭，畢竟前番才喚自己張施主，現如今反倒稱呼自己為檬師叔，稱謂的轉換，一下子還是未能適應。
    “哦，哦我知道。”張檬心思仍在那團已經亂成一片的衣物之中，隨口敷衍道。
    “那師叔先忙，弟子先行告退。”
    “別忙。”道童再行了一個禮，準備轉身之時，張檬急忙叫住了他，“你有沒有什麼可以遮擋的衣物？”
    “師叔怎麼了？生病了麼？”道童關切的問道，隻是眼中神色調侃多於關心。
    “我……你不覺得我的臉很怪麼？”說完這句話以後，滿臉燥熱，連自己的耳朵根子也開始隨著心跳而隱隱有脈搏浮動。
    “師叔多慮了。”道童輕笑一下，卻讓張檬把頭垂的更低了，“在乾清鎖內，男子之貌雖不若仙界，但是在人世間仍是少有的美人之姿，檬師叔這樣的模樣，隻是在門內屬中等偏上之姿。”
    “真的麼？”原來真的是自己多慮了，不過有有點淡淡的失落在當中，雖說女人才把自己的模樣當成是自己終生追求的目標，可是男人的虛榮也會在無形中流露出來。
    見張檬神色恢複常態，道童再次道了別，而後退出門外，離開了。
    張檬且走且停，一路上仍有部分弟子，四處閑遊，三三兩兩或在樹下論道，或借著月光揮劍，或是聚在一起談天說地，令張檬原本寂寞的情緒，再度掩了上來，歸屬感這種東西，對於他來說，更像是一個看不見，摸不著的禁製，將自己牢牢地鎖在了自己的空間之中。
    即便如此，這還是張檬第一次靜下心來觀看別人的生活，也第一次仔細端詳別人的模樣。那名道童說的沒錯，雖說這裏都是男子，但是模樣卻更勝人間一籌，甚至有那麼一兩個人，勝過落喬絕塵，隻是眉宇之間卻少了落喬的霸氣，絕塵的清冷。而與自己類似的陰柔之美，在眾人之中，更是數不勝數。
    這樣的情形令自己稍稍安心了一些，卻也令自己泄了氣，腳下的步子不由得加快了幾分，焦躁不安的情緒，也好似被人攪動了一番，不斷升騰，把自己心口憋的漲漲的。
    中殿正央，白老道端坐交椅之上，老神在在的模樣，非但沒將自己焦躁感覺衝淡，甚至好似火上澆油，令自己更煩悶。
    “師傅好。”一開口張檬就感到自己心中的怨氣，借著這個出口，在整個大殿內四散開來。
    “嗯。”白老道眼睛微睜，一個“嗯”字，就算打了招呼。
    不知是積怨已久還是因為與張父極為相似的態度，這個“嗯”字就像一串點燃了的火藥，從張檬的耳朵灌入，直衝心房，憋悶在心頭的怨氣瞬間點燃，一股怒火在心頭盤旋，張檬隻得死死咬緊自己的牙關，努力令自己保持冷靜。
    張檬的異狀，並非被白老道放在眼中，甚至連微睜的雙眼也開始閉上了，好似張檬就是一個裝飾品，點綴著空蕩蕩的中殿一般。
    白老道的反應讓壓抑到頂點的張檬，再也控製不住了，抄起白老道旁邊的交椅，朝白老道扔了過去。椅子還沒能碰到白老道，一道淡藍色的光屏就將其格擋在外，紅木椅子瞬間四分五裂。
    徒勞無功的舉動，並未讓張檬冷靜下來，怒火直衝頭頂，掄起另一把椅子，朝白老道砸去。
    白老道終於睜開了眼，冷冷的目光直視張檬雙眼，張檬隻覺得頭腦一昏，所有力道就被卸掉了，原本高舉的紅木椅子，也因為力量鬆懈，啪的一聲，直挺挺掉在青磚石板上。
    張檬心裏瞬間像是多了一個出口，滿滿的怒火，沿著這個缺口外泄，心中的膨脹感消失得一幹二淨，而悔恨、自責、不甘等負麵情緒，借著心中缺口偷偷倒灌，張檬無助得跪倒在地。
    “我……我……我是……對不起。”張檬雙手撐地，雙眼直愣愣的盯著地板的紋路，淚水順著臉頰在地麵暈開，哀傷的情緒就像控製自己眼淚的閥門，一旦開啟，就沒有了盡頭。
    “唉。”白老道歎了口氣，站起身來，單手將張檬從地上扶起。並未有責怪的語氣。
    “修行功法，需束心猿栓意馬，下次再這樣，無人能救。”
    “師傅，我……”
    “幻境有迷人之效，心性大變也是情理之中。”白老道說完，浮塵一揮，銅鼎與往日一樣，從地麵緩緩升起。
    “是的師傅。”仍未從哀傷的情緒之中抽離，身體隨著抽泣而不斷輕擺。直到重新侵入銅鼎之後，熟悉的溫熱將心中陰霾驅散為止。
    此刻白老道右手輕撫銅鼎邊沿，不知在想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