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曉寒未盡梨花落 第28章 流水斷愁(3)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678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安采薇)
清晨醒來時,太陽穴仍是微跳著疼,不過見陽光漏過窗縫灑開一片淡金,一時也再無睡意,便起身更衣洗漱,喚過丁香去廚房端了溫著的白粥與兩樣小菜來。
用過早膳之後,隻覺屋外空氣甚是清涼,便往書室隨意取了一冊詩畫集,在屋簷下坐著,懷中抱一隻小巧的暖熏籠。坐了一會兒,冰涼指尖輕揉,太陽穴的疼痛才逐漸淡去。
朝霞正染得天空一片絢爛,抬手,晨曦漏過指縫,打在朱柱上斜斜勾勒出深深淺淺的影子。
如那日所見宮城偏隅南煙苑中,一地珠影殘碎。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那日,任貴嬪曾說了這樣的話。那時的她,神情自是平靜的,語氣,卻能聽出幾分淡淡悲傷。
記得蘭姨曾說,一個人的神情,隻要想,總是能很好地藏住幾乎任何事,但聲音,若認真聽,卻往往太難掩藏。
“能遇見聖上,是今生幸事。”輕聲說著,唇邊淺淺淡笑清然。
所以,既以相遇為幸,即使君情終是薄涼……也……可曾,怨恨過麼?
……到底還是和她一樣麼,即使是落得如此境地了,卻仍是……仍存著一分的,心念感激。
應該,是這樣想才對麼?……即使,是偏居一隅,是此生再無望。
“……夫人?”身後,丁香輕聲喚道。
微仰頭望著天邊緩慢飄來的一朵淺金棉雲,笑著回她:“今兒可是難得的大晴天,待晨露散了些去時,將被子什麼的都拿出來曬一曬罷。”
“是,夫人。”丁香一怔,立即回道。
聽著是既驚訝又高興。大抵是念著我曾說過的曬曬太陽便是心情好了的話麼……?
傻丫頭。
“等等,丁香你且回來,”忽記起了什麼,“你可去庫裏幫著找找,不知庫裏可還有剩下些先前帶回來的花餳釀?取一小壇來吧。”
“夫人……”丁香聞言一愣,圓瞪著晶亮的雙眼,一臉不可思議,“夫、夫人,您這是要——”
不由輕笑出聲:“讓你取花餳釀來,不是喝是做什麼?”
丁香更是驚訝,話也變得結巴:“可、可是……可現在是……”
“現在是清晨,不過小酌無妨嘛。”說著抬眸,眨巴著眼做可憐狀。
“……好的,夫人。”丁香搖頭一臉無奈,不過終於還是轉身去庫房取花餳釀了。
將封取下,淡淡的花釀清香四溢開來,其中卻含了半分的清涼雪香。
有幾分相似那日在老槐樹林所飲。
“此酒名為‘流水’,如世間諸般憂愁,似水不斷,待酒飲盡了,卻是盡了。入宮時,隻帶了這一壇,你若帶去,他定認得。”
在走之前,任貴嬪將一小壇酒鄭重交予我手,作為所托之事的信物。
“所釀之水取於初降白雪,分毫塵埃未染。他贈此酒予我時……定未料到後來諸事。”
那一日,任貴嬪說的話並不多,隻是,每一句,聽著,都是那樣的悲傷。
將酒帶到她所說的地點,在溪邊擇一處陰涼,斟一盞酒,靜候那戲子的到來。
許是聞到了酒香,許是發覺了槐樹林中有人動靜,不到一刻,那戲子便於一株老槐樹後緩步走出。
那晚麵具之後的是一張年輕英俊的男子的臉,平靜的神情,眸底,一刹卻是隱有顫動。
盡管已是料定了,卻還是……在一刹,有那麼一絲的失望麼?
“你是……那晚的毓王側妃。”他淡淡開口,徑直在我身邊坐下,接過酒盞,仰頭將一盞“流水”清酒一飲而盡。
“正是。”我點頭道。
正猶豫是否要再添酒時,不想他卻從袖中取出了一隻小木匣,其中一隻雕花木杯,翻手便將玉杯斟了八分滿,遞了過來。
“在下蘇竹。”他看著我將酒飲盡,淡笑著說道,“我聽說過你的故事。前些時候,京城有傳聞毓王爺休妾,所以才將你遣回青蕪城省親。那晚也未多想,後來聽京中傳聞,才知那就是毓王側妃。當時竟未認出。”
“你,之前就認得我麼?”
“我認得京城很多人,不過,他們都不認得我。”蘇竹淡笑答,“不過,和安側妃你,倒是在四年前的蘭蕙館,曾有過一麵之緣。”
“……蘭蕙館?你是……?”
若說是那時,我卻並無印象……
他搖頭:“不過曾蒙蘭蕙館館主恩惠,曾在館中借住一宿。”
那至少該是和館主認識了,即使隻是點頭之交……如此想著,便想到了那一晚所見蘭雪湖中那戲子所舞。
“所以,你才會……不,敢問,蘇公子你是如何習得那一曲青蓮舞的?”
“哦?”有一瞬蘇竹神色微訝,“你為何也知?”
片刻,見我猶豫未答,蘇竹又張口道:“也罷。其實那晚所舞,並非完整‘青蓮’,不過是幼時曾見母親所舞,深為震撼,再後來那時所窺見之舞便如深刻腦中一般,極為自然。”
“敢問蘇公子的母親是——”
“我並不知。不過,記得她說話時有些夕國口音。”蘇竹回答。
小時候亦有一次窺得蘭姨在月下湖邊舞起這一曲青蓮,那時如窺天舞的震撼,直到今日還能清晰地感覺到。後來問蘭姨可否將此物教習予我,蘭姨說,這舞不祥,不再傳承。
說話幾句,蘇竹仰頭望了望天色,說時候不早,林間風寒,相邀草舍一坐。念及已走到了這裏,見他也似有話想說,雖有所顧忌,還是跟著他逆小溪而上走到了老槐林中的一處空地小院。
若是在山林之中撞見,隻會覺得這菜畦小院是一處閑雲野鶴的隱士山居,決不會有人將之與京城所發生離奇血案有所關聯。
而他舉手投足間給人感覺如秋風清淨的氣質,除卻千麵戲子的身份外,還是一位多行善舉、為山下村人所尊敬的年輕醫者,卻不知為何會犯下這一係列的凶案。
在客廳坐下之後,是煮茶相待,輕嗅茶香清幽微涼,識得正是有著很好解酒之效的一樣茶品。
不知他是否因料到了將有人帶著“流水”來尋他,才有此準備。
“想問為什麼我要這麼做麼?”他淡笑著問道。
在之後的半個時辰裏,他講了很多,但極少提起那個身在宮中的人,隻是隻言片語間,仍掩不住悲傷。
臨走時,我對他說:“這些事,我不會說與第二人知。”
雖然覺著其實他和任貴嬪都已看得很清楚——就算我知道了這些,也不會對我的生活有任何的影響,甚至我都不必將這些事說給其他的任何人聽,既無必要也無興趣。
不過是在不知是否巧合的巧合之中,幫了一個忙而已。
蘇竹送我下山時,到了村外,遠遠見到京城方向有大隊人馬趕來。蘇竹並未離開,而是在淡然作別之後往回走去。
這件事必須有個合適的結束,而如今正是時候,否則甚至會牽涉到宮內的那個人,那個在這世上蘇竹唯一還掛念著的人。京城之內,最不缺的便是有心之人。
……若此事真是有人故意安排,那麼,針對任貴嬪的,會是誰呢……宮內妃嬪眾多,關於千麵戲子一案,能得到內部詳細消息以設下此局的,卻是不多……例如,周淑妃其父為刑部尚書,還有什麼是她打聽不到的呢。
半壺花餳釀下肚,曬著漸暖的陽光正微覺困意,不想丁香卻帶了這麼一個消息回來——
“夫人,王爺才派人帶消息來,說讓夫人您立即到書房去一趟。”
丁香的聲音,明明聽得清晰,卻不過一字一字,根本讀不清其中意義。
怔怔片刻,才聽身後丁香又輕喚了一聲,“……夫人?”
“好了,我知道了。”將膝上詩畫集合上,轉眸微笑答,“去備些熱湯罷,不多久就回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