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走進電梯，仍然沉默著分別按下樓層數。此時隻有他們兩個人，秀英想了又想，猶豫著開口，“進藤，你真的喜歡……”你女朋友嗎？
    然而他的話並沒有問完，因為此時電梯突然停下，金屬門向兩側分開，麵無表情的塔矢出現在兩人麵前。
    見到對方，雙方都愣了一瞬。秀英理所當然地將沒有問出口的話咽了回去，轉而跟塔矢打了個招呼，“你好。”
    “你好。”塔矢走進來，頷首示意之後就一言不發，直接將電梯裏的另一個人無視了——他將自己的不滿表達地很清楚。
    進藤也沉默地看著電梯的樓層鍵，好像那裏突然長出了朵花。
    最後，從秀英在中途下電梯，到他們兩人走出電梯，分別進了各自的房間，他們彼此都沒有說過一句話。
    連眼神交流都沒有。
    第二天的半決賽，塔矢對上了李立生，中盤認輸。
    輸了……啊……
    塔矢長出一口氣，他微微仰頭靠在椅子上，一時之間，不知自己身在何方。連著近十天的比賽，他的精力幾乎消耗殆盡了。
    輸在半決賽，應該可以說是非常不錯的成績了。畢竟除了他，另外三個人都是已經在國際上叱吒風雲近十年的老將。但是，當然了，這並不能構成可以懈怠的理由。
    下一次，我會做得更好。
    從座位上站起來時，塔矢亮已經平複了情緒。整理好思緒，他瞄了一眼仍然在對弈中的倉田和安泰善，頓了頓，沒有像李立生一樣過去觀戰，而是抬腳走出了對弈室。
    “塔矢？你怎麼這會兒就出來了？”眾人觀戰的會議室中，伊角第一個注意到塔矢，略微詫異道，“倉田先生的對弈不是還在進行中嗎？”
    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塔矢環視了一下四周，開口道，“進藤呢？”
    “進藤？”眾人麵麵相覷，顯然都沒注意到某個人不知不覺地溜掉了。隻有越智沉穩道，“進藤的話，十分鍾之前出去了。”
    “謝謝。”道完謝，塔矢毫不遲疑地轉身，又出了會議室。
    “……”全程不在狀態的和穀，“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塔矢沒有在廁所找到人，他剛想坐電梯去房間，便在經過天台時瞟到某個熟悉的背影。他腳步一頓，也往天台走去。正在塔矢想叫人時，便看到進藤將手往右邊搭在欄杆上，手指尖……夾著一支煙。
    那一瞬間，塔矢腦中閃過的，是驚怒。他自小家教嚴謹，母親出身大家閨秀，父親也一輩子煙酒不沾。他估計自己也一輩子都不會碰那種會影響自己棋路的東西。
    不過身為職業棋手，周圍有個緒方，他也早知道進藤是會抽煙的——驚怒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
    塔矢上前兩步，淡淡道，“很會享受啊。”
    理所當然地，進藤被嚇了一跳。他回過頭，看到來人是塔矢時，有種一口氣提到嗓子眼的感覺。
    塔矢斜了他一眼，“心虛什麼？”
    進藤哽了一下，吞吞吐吐，“額……沒有。那個……有點煩，本來隻是出來吹吹風的……一時……沒忍住……”
    “你不需要跟我解釋。”塔矢仍然一副不關我事的冷漠臉，“隻是有點意外——連倉田先生的棋都吸引不了你了嗎？”
    他倒是沒想到自己也沒看完對弈就跑出來了。
    進藤的直覺告訴他這個時候不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他就死定了——也許前段時間的單方麵冷戰會調個人再進行一次也說不定，這種大腦飛速旋轉的緊張情況下，他來不及思考是否合適就脫口而出了這個合邏輯卻略顯卑鄙的借口：
    “我遇到問題了……”他頓了頓，“感情上的。”
    塔矢一下就被哽住了。
    進藤沒有說謊，但是站在塔矢的立場，塔矢肯定會以為，他跟袁小璐之間的感情出了問題。
    進藤很清楚這一點。
    他垂下眼，直直地看向天台外夕陽西下，但眼角的餘光卻一直注意著塔矢臉上每一個表情的變化。
    從驚愕，到尷尬，到猶疑，最後看不出情緒的，一片空白。
    於是他知道，自己成功地讓塔矢誤會了。
    真可悲啊，進藤想。
    故意讓喜歡的人，誤以為自己喜歡另一個人，隻為了讓那個人不知道自己喜歡他。
    喜歡真是扭曲又卑微的東西。
    塔矢當然不是擅長安慰別人的類型。事實上，也少有人會到他麵前來傾述。此時，他也隻能沉默再沉默，最後憋出一句，“那也不用借煙消愁。”
    進藤扭過頭來，瞪著他。
    塔矢補上一句，“對身體不好。”然後他就再也憋不出什麼了。
    進藤看著一臉困擾的塔矢，好一會兒，表情漸漸緩和了下來，他甚至有餘力勾出一個微笑。然後他抬頭，在欄杆下的水泥牆上按熄了煙頭。
    “進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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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塔矢出來，到他們回到會議室，前前後後不到半小時。倉田與安泰善的對弈還在繼續。兩人神色自若地找個位子坐下，惹得坐在前麵的幾個人紛紛回過頭來盯著他們。
    和穀最先沉不住氣，他壓低聲音問進藤，“你們搞什麼鬼？”
    隻要不是麵對塔矢，進藤還是很遊刃有餘的，“憋得難受，出去透透氣。”
    “窗戶開著呢，怎麼可能憋。”
    “我被四位國際巔峰的頂級棋手驚才絕豔的棋驚呆了，深感自身所不足，渺小如蜉蝣，於是感到心緒難平，胸悶氣短。這是心理上導致了生理上的不適。”
    “……”和穀要給他跪了。
    越智把石化的河穀推到一邊，“那塔矢呢？”
    “他預料到了可能對我造成的消極影響，良心不安，懷著‘慈悲為懷’，‘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心態，出來看我是不是消沉到要跳樓，以便及時阻止。”進藤繼續信口開河。
    ‘慈悲為懷’的塔矢瞅了他一眼，默默地往左邊挪了三個位子。
    被進藤這麼插諢打科地一鬧，眾人也沒了打聽八卦的興致，紛紛回頭去關注棋局。進藤麵上不顯，心裏其實鬆了一口氣。但同時，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低氣壓，卻仍然縈繞在他周圍。
    最終，倉田則如願在正式國際賽上贏了安泰善，挺進決賽。並且趁勝追擊，在兩天後的最終決賽上，以半目之差，小勝李立生，成為了這一屆‘青年棋王戰’的冠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