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亮，最近怎麼都沒見到進藤？”
    被市河小姐這樣問的時候，塔矢其實有點羞愧。
    老實說，進藤最近的狀態不算好，手合賽成績平平，完成其他工作時也很萎靡，已經有很長的時間沒有來過棋會所……這些現象都說明他現在處於一段很艱難的時間，塔矢明明很清楚這件事，但卻選擇了逃避。
    可是兩個月前，當他自己處於低潮期時，卻是進藤拉了他一把。
    塔矢思緒翻湧，麵上卻輕描淡寫道，“大概最近很忙吧。”
    “說起來，進藤不是在進行碁聖的循環賽嗎？”市河小姐若有所思道，“第七局的結果怎麼樣？”
    塔矢對進藤的棋賽結果估計比他自己還要清楚，立馬回答道，“他輸了，兩目半。”
    “這樣啊……”市河小姐聳了聳肩，“真可惜，進藤君最近心情肯定不太好吧。”
    感歎了一句，前台傳來聲音，市河便一邊答應著一邊過去了。塔矢本想繼續複盤，手伸到一半，卻垂了下來。他發現，自己已經沒有複盤所需要的冷靜理智了。
    塔矢掏出了自己的手機，不出意外的，並沒有看到進藤的短信或者電話。因為已經互換了號碼，他們如果晚上沒有辦法去棋會所，都會發短信通知對方。但從冷戰以來，他們已經很久沒有用它聯係過了。
    進藤是我的朋友。
    他現在遇到了瓶頸，也許還跟我有關。也許是因為我不斷追問他關於sai的事，給了他太大的壓力。
    無論如何，我都應該試著做點什麼，而不是假裝不知道地坐在這兒走神。
    想了很久，他不再猶豫，發了一條短信出去：
    你在哪裏？
    大約五分鍾，沒有得到回信。塔矢皺起了眉頭，發現自己有些狂躁的心情已經壓抑不住，幹脆直接撥了過去。
    響了五聲後，電話被人掛斷了。
    這一下就激怒了塔矢，怒火熊熊下，他根本無法靜下心來思考對方是不是不方便接電話還是怎麼的，他隻知道自己已經對這將近兩周的冷戰耐心告罄了！於是，他幹脆站起來走到窗邊，一遍一遍地按著重撥。
    被按掉三次後，進藤果然忍不住接起來了，口氣不是很好，“幹什麼？”
    猝不及防下，塔矢居然短暫地愣了一會兒，因為他突然發現，自己好像已經很久沒有跟進藤說過話了。
    “你在哪裏？”
    進藤語焉不詳道，“我在外麵。”
    “不方便接電話？”
    “啊，是有點。”
    如果是往常，說到這個份上，塔矢就會很自覺地說“那好吧明天再說”然後主動掛掉，可是今天，他確實是腦袋不清楚了，因為他居然進一步追問，“為什麼？”
    進藤也已經無語到了極點，自從上一次跟加賀去了酒吧後，他發現這確實能夠有效地緩解他過度緊張的心情。並非自誇，即使他最近狀態不太好，但在現在東京棋院也絕對算得上是一員大將，平時繁重的工作和巨大的壓力不足為外人道也。而在這裏，沒有人知道他是誰，也沒有人在乎，他可以短暫地將自己從愈發頭疼的圍棋世界拉扯出來，體驗一下正常的同齡人的生活。
    說不清楚基於什麼樣的心情，進藤沒有再去跟加賀去過的那家店，他去了那附近的一家名為“ONEN”的靜吧。之前去了兩次，感覺還不錯：沒有樂隊表演，沒有舞池，環境舒適，放著舒緩的Handsoftime，顧客並不多，適合低聲的聊天和放鬆。前兩次他都隻是點了杯飲料安靜地一個人呆著，看點棋譜，或者隻是發呆。今天是第三次，沒想到剛在習慣的位置坐下，就有個穿著白色休閑服的男士走過來。此人看上去就是坐在幾十層的寫字樓裏工作的白領人士，他坐下時還很講究地鬆開外套的扣子。
    “不介意我坐這兒吧？”
    進藤道，“不介意。”但他掃了一眼大廳，難以理解為什麼明明還有很多空位，這人為何要來跟別人擠。
    那人看出進藤的疑惑，主動解釋道，“我喜歡這個位置，靠窗，有電源，跟吧台比較近，叫服務員比較方便，後麵是書架，右邊有盆栽，不至於被別人的談話打擾道，又不影響我自己的活動。之前我來這裏，都是坐這個位置。”
    進藤：“……”他以為塔矢已經很雞婆了，沒有想到這個人更甚，果然是高手在民間。
    那人今天估計也比較有聊天的性質，於是又主動搭話道，“第一次來這裏？”
    “啊，不是，之前來過兩次。”進藤並沒有‘不要跟陌生人說話’的概念，何況這裏的氛圍實在太放鬆，他精神上也就有點肆無忌憚，“聽你的口氣，好像是這裏的常客？”
    “算吧。”那人也沒謙虛地笑道，“時不時就跟幾個朋友來坐坐，今天他們都有事，就我一個人來了。”
    “你們平時來……一般都幹些什麼？”
    “聊天，打牌，吹牛，”那人似乎想到了什麼，上下打量了下進藤，有趣地笑了，“你想知道什麼？”
    “沒什麼，隨便問問。”進藤往後靠在椅背上，呼出一口氣。
    那人察言觀色，“很累？”
    “額，還好。”
    “看你的年齡，還是學生吧？”那人咋咋咋舌，“現在的小朋友，真了不得。”
    進藤皺了皺眉，雖然很想說‘你以為自己有多大嗎？’，但他早就不會在年齡上與人家反駁，於是隻是笑了笑，沒有接這個話題。
    就在此時，他放在桌上的手機突然‘嗡嗡’響起來，提醒他有人來電。
    “不會吧，”那人撇了撇嘴，“來這裏你還把手機開著？怎麼不幹脆呆家裏？”
    進藤將手機拿起來，屏幕上大大的“棋呆”兩個字不斷閃爍。
    他萬萬沒想到，塔矢會主動打電話給他。那一瞬間的心情很複雜，心虛，畏懼，歉疚，惱怒……種種思緒攪合在一起，他並沒有做好麵對塔矢的準備，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再加上那人不屑的吐槽，進藤想也沒想地按了“拒聽”。
    但是，塔矢居然鍥而不舍地打了第二遍，第三遍。
    手機第四次震動時，進藤坐不住了。他接了起來，卻並沒能成功控製住自己的語氣。在塔矢問出‘為什麼’後，他猶豫了一下，隻好再次強調，“我在外麵。”
    塔矢說，“你那邊雜音有點大。”
    靜吧雖然以安靜的環境作為賣點，但是它畢竟是酒吧的一種，仍然不可能像在家或是其他地方那麼清靜，眾人的聊天和音樂足夠讓通話背景顯得雜亂無章了。
    進藤起身走到門外，然後發現外麵並不比裏麵安靜——這裏是X吧一條街，又是晚上九點過，來往的人流和各種音響簡直震天，於是他幹脆去了靜吧的廁所，“現在可以了吧？你有什麼事？”
    “……”那邊沉默了一下，然後塔矢的聲音突然高了起來。
    “進藤，你在酒吧嗎？”
    進藤簡直瞠目結舌，他沒有想到塔矢如此敏感而迅速地從背景音猜到了自己的所在地，但下一秒他就醒悟過來自己完全沒有必要心虛什麼的，現在是私人時間，他想去哪裏想幹什麼跟他塔矢亮沒有關係吧？
    “那又怎樣。”
    手機傳來喘氣的聲音，進藤太熟悉塔矢，他立刻就聽出來塔矢現在處於非常憤怒的狀態，他想說點什麼為自己辯解，張了張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大約過了一分鍾，塔矢壓低了的聲音傳來，聽得出是被主人努力控製著的，“你……今天才去的？”
    “不……”條件反射地回答，但隻說了一個字進藤就意識到這個時候實話實說絕對是個錯誤，於是他趕緊閉上嘴。但是一個字已經足夠讓塔矢明白太多東西。
    “進藤光，如果有一天我發現你讓酒精控製了自己的腦子，”塔矢一字一頓道，“那以後，我想我不需要用到棋室賬號了。”
    說完這句話，塔矢直接掛斷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