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藤沒有想過會在下班回家的路上碰到加賀。太久沒見的老朋友往往會有種反應，要麼是互相都不自在地尷尬以對，要麼就嬉皮笑臉完全無壓力。他們兩個，顯然屬於後者。
    他們懶得裝模作樣地去咖啡店，於是就隨便找了個附近的空地，往水泥堆砌而成的灰牆邊一坐，感覺又回到了當年在葉瀨中學圍棋社的那段時間。
    “沒想到會在這兒碰到你。”加賀拉開了路上順便買來的啤酒，遞給進藤一瓶，“真神奇，前幾天我還碰到簡丼，那家夥，多少年了都沒變過，還是慫地要命！”
    進藤接過來，卻沒有打開，隻是拿在手上，“真的嗎？我上次見到簡丼學長都是……我看看，大概兩年前的事了吧？他最近怎麼樣？”
    “能怎麼樣？”加賀不屑地撇撇嘴，“書呆子一個，大學還不能滿足他，居然還想往上讀，果然是讀書讀傻了。”
    “簡丼學長挺適合讀書的，”進藤客觀地評價，“他喜歡這個，以前他說過他想讀到博士然後留校的。”
    “切。”加賀不爽地吐出一口氣，“沒出息。”
    進藤不由怪異地看了加賀一眼，他跟這個學長的相處時間其實並不久，但由於兩個人相似的外向性格，還是稱得上熟悉。從有記憶開始，加賀就一直對簡丼各種看不順眼，但其實暗地裏又各種偷偷幫忙，簡直堪稱傲嬌典範。
    “你最近……”進藤斟酌著措辭，“過的還不錯吧。”
    加賀穿著筆挺的西裝，領帶也打地像模像樣的，可惜那頭紅毛瞬間擊敗了他試圖偽裝的“雅痞”風格。
    “就那樣唄，”加賀像所有工作的男人一樣顯得對一切都不滿，他掏出根煙來點燃，“老東西囉囉嗦嗦的，嘮叨地要命。成天到晚都在詛咒我的工作進度，艸，他牛逼，他怎麼不上？”
    進藤頓時想到了自己，雖然沒人說他最近狀態不對，但連著幾天都在手合賽上中盤認輸，連盧原先生都跑來問“需要幫你聯係倉田不？”，靠，一想到這個就一肚子火。
    “喂，加賀，你心情不好的話，一般會去哪兒？”
    “哦？”加賀愣了一下，將煙夾在指尖，呼出一口煙圈，奇怪地笑道，“你真想知道？”
    進藤不明白這個問題哪裏奇怪，硬著頭皮道，“是，是啊。”
    加賀挑起眉看了他半晌，將指尖的煙彈了出去，站了起來，“那走吧，”他回頭，看著還呆呆坐在地上的進藤意味不明地一笑，“我帶你去長點見識。”
    加賀開的是一輛銀灰色的SUV跑車，顏色和款式都像他這個人一樣張揚地要命。進藤坐上副駕時小小吃了一驚，“你買車了？”
    “是啊。”加賀吹了聲口哨，“不錯吧，上個月才到的，我讓你坐上來，你該感恩戴德，小鬼。”
    進藤一邊小聲嘀咕‘誰是小鬼’，一邊略顯羨慕地東摸西摸，大概男人骨子裏都有那麼點愛車情節，“那你以前那輛摩托呢？”
    加賀一下就萎靡了，那輛本田占領了他生活的很大一部分，從十五歲到二十一，六年已經是一段不短的時間了。如果不是工作實在不允許他繼續使用摩托這種招搖的交通工具，他不會下決心把它換掉的。
    “留在老家了，老頭子收走了鑰匙。”想到這兒，他不由低咒一聲。
    “唔……真不錯。”進藤還在研究座椅的皮質。
    “那你呢？”加賀漫不經心地調整後視鏡，開始倒車，“打算買車了嗎？總是搭地鐵不太方便吧。”
    “是有點。”本來不覺得，但近來工作越來越多工作地點越來越廣，地鐵確實已經無法滿足他的需求，即使他在棋院附近租了房子，但時不時需要到大阪，橫濱或是名古屋出差，沒有代步工具很多時候確實挺麻煩的，“但是我可買不起車。”
    雖然進藤已經經濟獨立，但是車？對於現在的他而言絕對屬於奢侈品係列。
    “笨啊，不買車，暫時買輛摩托也行。”加賀自己愛摩托就恨不得向全世界的人都強調一遍其優勢，“比車便宜多了，更靈活，停車位更好找，最重要的是，更拉風。”
    進藤不置可否地歪歪嘴，跳過了這個話題，“我們現在去哪兒？”
    加賀吹了聲口哨，“大人的世界。”
    話雖如此，加賀還是知道點分寸的，沒有去那些略顯低俗所有的目的昭然若揭的地方，而是把進藤帶到了一家比較低調的酒吧。沒有光怪陸離的燈光，也沒有夜夜笙歌的舞池大軍，比起酒吧，稱這裏為休閑閣比較合適。放著的音樂是倉木麻衣的Tonight，Ifeelclosetoyou，顧客三三兩兩地坐著聊天，幾株綠色植物將大廳巧妙地分割成了幾個部分，使之不會顯得過分擁擠。
    加賀將進藤帶到吧台，給自己點了一杯威士忌，然後問進藤，“你明天有棋賽嗎？”
    進藤不明就裏，“有。”
    加賀，“給他一杯可樂，謝謝。”
    進藤無語，反抗，反抗無能，隻好悻悻地把可樂退到一邊。
    “喂，你帶我到這兒幹嘛？”
    加賀喝了一口，放鬆地呼出一口氣，“有時候累了，就會到這兒來坐坐。隨便找個人聊兩句，要輕鬆得多。”
    進藤不理解地看著他，“為什麼跟別人聊天會輕鬆？”
    “因為他們根本不知道你是誰，明白嗎？除了這個門，你們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再見了，所以你可以跟他們討論些平時不能跟熟人討論的話題。”加賀攤了攤手，“當然了，如果你們想的話，可以再深入點。”
    進藤迷茫的看著他。
    加賀瞬間有一種帶壞小孩子的罪惡感，他趕緊轉移話題道，“不過這裏還是比較正派，大家一般都隻是聊聊天。你以後有煩心事可以來這兒坐坐。”他頓了頓，又加了一句，“剩下的，就看你的悟性了。”
    那一天他們並沒有呆太久，因為是一起來的也沒有人上來搭訕，而奇怪的是，當進藤回到自己公寓躺在床上時，似乎真的覺得，最近被各種煩心事和壓力壓得沉甸甸的心，要輕鬆了不少一樣。大概是因為這天晚上什麼都沒想，起到了減壓的作用吧。
    不知道為什麼，眼前似乎突然出現了塔矢在棋會所認真擺棋的側臉。
    進藤翻了個身，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