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家夥，讓我好找啊！”
    塔矢正為自己不可告人的心思感到羞愧，突然耳邊傳來已經太熟悉的聲音，他詫異地睜開眼，就看到進藤正氣勢萬千地雙手拍在桌子上，像一頭被激怒的獅子一樣瞪著他。
    “進，進藤？”塔矢驚嚇過度以致有點口齒不清，“你怎麼會在這兒？”
    “當然是來找你的！”進藤繼續自己的大嗓門，完全不顧周圍顧客投來的不滿眼神。
    “找我？”那一瞬間浮現在心底的情緒很複雜，塔矢吞了口口水，“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你管我！”進藤的聲音不知不覺提得更大了，他絕對不會告訴這家夥自己找了五個地方才找到這裏，現在累得像狗一樣，“你知道我今天在會所等了你多久嗎？整整兩個小時！為什麼不來？！啊？！”
    塔矢愣了一下，微偏過頭，強迫自己用冷漠的聲音說，“今天不太想複盤。”
    “哈？”進藤本來就不多的理智簡直要被燃燒殆盡了，“就憑這種借口也想打發我？那昨天呢？前天呢？心情一直都不好？”
    塔矢聽出了進藤話裏的諷刺，但他此時情緒實在不對頭，連連輸棋的挫敗，棋藝沒有進展的焦躁，看到進藤急速逼近身影的恐懼，以及剛剛一瞬間，被找到的驚喜，種種思緒在他腦子裏亂成一片，讓他實在沒有辦法理智地思考和回答。幾乎是下意識的，他毫不猶豫道，“是。”
    進藤簡直被氣笑了，“塔矢你已經十九歲了，需要找個小學生來告訴你‘不可以隨便爽約’這個道理嗎？”
    “沒記錯的話，我並沒有說過這幾天會去棋會所。”塔矢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他隻是憑著本能把進藤說的一切反駁回去。他知道自己現在說的話很沒有道理，很傷人，但是他忍不住自己那張嘴，“更何況，你爽約的次數，比我多多了。”
    進藤一下就沉默了。
    在棋會所對當天的棋賽進行複盤和檢討，是他們兩個人一起努力保留下來的習慣，在延續了整整五年後的現在，再去爭論是否有過明確的約定實在沒有任何意義。一切都像是約定俗成的一樣，如果當天有事，他們會提前一天告知對方；如果臨時有事，那他們也不會過於追究。
    進藤確實有很多次因為亂七八糟的事讓塔矢幹等，但是塔矢爽約的次數其實也不少。
    一時之間，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塔矢稍微冷靜之後，已經開始為自己說的話後悔。他知道自己是在毫無道理地發脾氣——這之於他實在是很陌生的情緒，因為他似乎連自己的父母都沒怎麼發過脾氣。塔矢從小學會了忍耐，但對著進藤，在今天這樣一個特殊的時候，他卻將自己的不滿脫口而出。
    我該道歉的，塔矢心想。
    然而對著進藤，“對不起”三個字在嘴邊不斷徘徊，仿佛重俞千斤。
    “好吧，我道歉。”
    塔矢愣了一下，驀地抬起頭來。進藤已經收回了撐在桌子上的手，轉而拉開對麵的椅子坐下來，坦白地直視著塔矢，語氣平緩道，“確實，你沒有說過一定每天都會去，可是當初也是你自己說過‘可以隨時來會所找我’，這至少說明你是歡迎我的，不是嗎？”
    塔矢被這理所當然的語氣弄得哭笑不得，但他好歹知道這種時候否認是太不禮貌的一件事了，進藤可能會跟他徹底翻臉，於是他直言道，“是的。”
    “嘿嘿，算你識相。”氣氛輕鬆了點，進藤向後靠在椅背上，“之前就算了，就當我們扯平。”
    塔矢微微垂頭，來掩飾自己有些抑製不住的笑意，“好。”
    “等等，我今天不是來跟你說這個的，”進藤想起什麼似的咳了一聲，他猶豫了一下，還是直白道，“你最近……有什麼心事嗎？”
    “……”塔矢嘴角的笑意僵住了，他不知道該說什麼，隻好沉默。
    “你看，每個人都有低潮期，是吧？”進藤試圖把這個話題談得輕鬆一點，“不然你太一帆風順，會被老天嫉妒的。”
    塔矢想了想，“你似乎沒有過。”進藤的圍棋天賦足以讓絕大對數人羞愧致死。現在風頭最勁的是高永夏，但塔矢敢說，就算是高永夏，他如果知道進藤真正學棋的時間，也會被嚇到的。印象中，進藤對圍棋有一種近乎本能的親近，塔矢就沒見他遇到過瓶頸這種東西。
    “誰說的，”進藤不知道塔矢為什麼會對自己有這種誤解，他無力道，“我又不像你，簡直是圍棋怪物。”
    塔矢用一種“閉嘴吧，少胡扯”的眼神盯著進藤，後者被瞪得毛骨悚然，隻好道，“比如說……你還記不記得六年前的若獅子賽？就是你剛考上棋士，我還在當院生的時候。”
    塔矢微抿嘴唇道，“我記得。”
    “你不知道吧？隻有院生一班的前十六名才能參加這個賽。”進藤單手撐著下巴，回憶起那段艱難但單純的時光，進藤不由帶上幾分笑意，“這對當時的我來說太難了，越是想進步，成績反而越是倒退。”他苦笑著揉了揉自己的頭發，“啊，那個時候，簡直要絕望了。”
    塔矢靜靜地聽著。
    “後來，有個朋友跟我說，急是沒有用的，他想了很多辦法讓我克服心理問題，他……幫了我很多忙。”進藤的聲音低了下去，因為想起了那個人，“總之，我又低迷了一個月，終於振作起來，後來以第十六名參加了若獅子賽。好不容易有可能跟你對弈了，你這家夥，”說到這兒，進藤瞪了塔矢一眼，“居然敢直接無視我。”
    “……我並沒有無視你。”塔矢不知道該怎麼描述自己那時複雜的心思，既希望他追上來，又怕被他追上來，他隻知道，那絕不是無視。
    沒有人能無視進藤光。
    “刻意從我麵前徑直走掉，怎麼不是無視？”進藤不甘地追問，突然又笑了，“嘿嘿，不會被那家夥說中，你在對我宣戰吧？”
    “我沒有那麼幼稚。”
    “就有！”
    “沒有！”
    “有！……不對不對，我不是想說這個……”頭痛地捂著腦袋，進藤控訴道，“你能不能不要老讓我偏題？”
    塔矢完全不想跟進藤爭論到底是誰老是偏題這個問題。
    進藤咳了一聲，強行把話題拉了回來，“說也奇怪，那個月一過，我就像被打通了穴位一樣，感覺一下就上了一個高度。不管是對定式的理解還是局勢的判斷，都有了新的進展。”
    “為什麼？”
    “不知道。但我後來回想時，這些也許要歸功於那兩個月。雖然那期間沒有顯示出效果，但我做的努力是實實在在的。”進藤攤了攤手，“你看，即使是低潮期，也並非是一無是處的。它隻是在幫你蓄力而已。”
    為了下一次爆發，而做的準備。
    塔矢沉默著看了進藤好一會兒，半晌，他放鬆肩膀，學著進藤一般向後靠在椅子上，微笑著點頭道，“唔，口才不錯。”
    “喂，我這可都是為了你啊。”進藤不滿道，“都把我的黑曆史講給你聽了，記得要心懷感激！”
    那語氣很討打，但並不惹人厭煩。塔矢有點出神地想著，就像是進藤這個人一樣，經常都有揍那家夥的衝動，但他從沒真正討厭過他。
    “我可能隻是……有點找不準目標。”
    那句話說的很小聲，進藤差點就漏了過去，聽清後，進藤不可置信地瞪著塔矢，“喂，有沒搞錯，你已經覺得自己天下無敵了嗎？雖說拿到名人是很了不起，但也不至於從此就獨孤求敗了吧==別的不說，你再這樣頹廢下去，我很快就能贏你，那時候，你就等著哭吧！”
    “……說的也是。”塔矢突然站起來，伸了個懶腰，然後俯身拿過自己選中的書，“很晚了，回去吧。”
    雖然很無語，但進藤還是毫無疑義地跟著站起來，兩個人走出書店的大門，夜風一吹，激靈打了個寒顫。
    “明天棋院見。”
    “塔矢，等一下，”進藤叫住打了個招呼就自顧自準備回家的塔矢，道，“你去買個手機吧，以後聯係方便。”
    塔矢略微驚詫地看著進藤，後者帶著一貫理所當然的神氣，讓塔矢不知不覺心情就好了起來。
    他幾乎毫不猶豫點頭回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