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田終於搞定了棋院那群老頭子趕到塔矢宅時，已經是四月份的最後一個星期了。
    來應門的是越智。
    第一次來拜訪塔矢老師時，塔矢亮還禮貌地把他送出了門外，但之後就再也沒對他客氣過，別說送出門了，連應門都沒怎麼應過。對於這點，蒼天不知道該高興還是悲哀，因為作為棋院這一代除緒方外最了解塔矢的人，倉田很清楚塔矢亮隻在熟人麵前露出真麵目的別扭特性。
    所以……這種不客氣，其實是代表塔矢亮把他當成了“熟人”的緣故吧。
    但是，如果用在這個標準的話……
    “塔矢和進藤呢？”
    “……在檢討。”
    “哦哦，”倉田很懂地說，“又在吵架是吧？沒關係，沒打起來就行。”
    越智一頭黑線地跟著倉田穿過常常的走廊，到他們已經集訓了的主要地點，也就是客廳。半個月來，他們的飲食基本靠外賣解決，土豪越智家偶爾會送點補充營養的東西，除此之外，塔矢家的廚房隻背用來煮泡麵和咖啡。三個十六七歲的男生，又是早早步入職業的年輕棋士，沒人指望他們一本正經地下廚做飯以及考慮到身體營養的問題。
    倉田離客廳老遠就聽到激烈的爭吵聲。
    “我說過很多遍了，這種情況不需要用‘長’，隻要在這裏‘下掛’就可以了！你到底有沒有認真聽？！”
    “當然有！但是不下下看怎麼知道‘長’不好？！”
    “你的腦子是幹什麼用的？不會計算的嗎！”
    “我當然在算！”
    倉田一臉習慣地走進去，直接在兩個人的頭上一人拍了一下，“都閉嘴。”
    塔矢亮像變臉一樣迅速收起了橫眉冷對的大便臉，擺出他在棋院的標誌性表情，平靜而禮貌地站起來點頭示意，“你好，倉田先生。”
    進藤明顯沒有修煉出這種神奇的技術，他顯然還沉浸在之前的爭吵中，連語氣都很衝——雖然這家夥一直都不怎麼有禮貌就是了——地嘀咕道，“啊？倉田先生來得太不巧了。”
    “……”倉田恨不得踢他兩腳，“有你這麼跟前輩說話的嗎？！滾去給我倒茶！
    進藤不情不願地爬到一邊去倒茶了。
    倉田這才坐了下來，一邊鬆己的領帶一邊抱怨“棋院老是安排什麼指導棋之類的活動，無聊死了，那個議員下得那麼爛還好意思說隻讓三子……”
    越智道：“所以倉田先生是剛剛結束工作直接過來了嗎？”
    “是啊。”倉田接過進藤的遞過來的差一口氣喝完，然後被燙的直吐舌頭，“後天就要啟程去中國了，不來看看你們的情況，總覺得心裏沒底啊。”
    進藤明顯被嚇了一跳，“後天就要去了嗎？”
    “你以為？”倉田已經很習慣進藤這種迷糊，壓根懶得吐槽。他抹了一下嘴，一拍大腿，“好了，讓我來來看看你們這半個月集訓的成果。進藤，你先和塔矢下，然後越智和塔矢下，最後進藤和越智下。我的時間有限……”他看了眼手表，“就下十秒快棋吧”
    寂靜的客廳，隻能聽到數秒為間隔的“啪啪”落子聲。偶爾能從窗外聽到幾聲清脆的鳥鳴，為這濕潤的午後增添了幾分生氣。
    十秒快棋，下一盤，半個小時左右就足夠了。三個人互相下完，一個半小時也過去了。
    “唔，結果跟我想的差不多。”倉田摸著自己厚厚的雙下巴，若有所思道，“塔矢勝了進藤，進藤勝了越智，不過越智能下嬴塔矢，很不錯。”
    越智並沒有被這讚賞誇暈頭腦，而是冷靜地分析道：“因為跟進藤那局耗費他太多心力了，跟我對弈的時候，我明顯感覺他的氣勢弱下來了。”
    塔矢亮抿了抿唇，冷漠道，“並沒有，我輸是因為中盤時一時恍惚，被越智抓住了機會。”
    都恍惚了，還不叫耗費了精力？另外三個人對其死鴨子嘴硬的行為無語地撇了撇嘴。
    “確實，連著下兩盤快棋太勉強了些。”倉田實事求是地道，“行了，你們的棋力我大概知道了。塔矢亮，你是大將，進藤是副將，越智為三將。”
    這話一出，越智和塔矢都立馬扭頭看進藤，後者被盯得頭皮發麻，不由怒道，“幹啥？！”
    “這次不爭了？”越智諷刺道，“之前兩次不是吵著鬧著要當大將嗎？”
    “反正高永夏那家夥不參賽，我無所謂了。”進藤擺擺手道。
    塔矢亮眼裏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但他什麼也沒說，而是轉向倉田道，“已經過了午飯時間了，倉田先生需要什麼？我去訂午飯。”
    “哦，我要吃壽司，三人份的。”倉田毫不客氣地說。
    打外外賣的電話後，塔矢亮靠在牆壁上，微微發神。此時，進藤走了過來。
    “倉田先生說要跟越智單獨談談，把我趕出來了。”他無奈地攤手，走到塔矢亮身邊，單腳撐牆地靠著。
    “越智第一次參加國際性比賽，倉田先生估計是想提點他一些心態的問題吧。”
    “嗬嗬，”進藤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輕笑起來，略微低沉的嗓音如一陣風般拂過，“現在回想起來，我第一次參加北鬥杯，緊張地話都不太會說了。倒是你這家夥，簡直像怪物一樣，那種情況居然還理智得有心思關注名牌的擺向。”
    塔矢亮沒有搭理這個話題，他微微仰著頭，沉吟半晌，還是道，“我不知道你為什麼總是仇視高永夏，不過這次，在賽完之前，我希望你不要去找他的麻煩。”
    不出所料，進藤瞬間炸毛了，“哈？哪裏是我找他麻煩？那家夥一看就很欠揍ok？”
    “進藤。”塔矢亮並沒有跟著他提高自己的音量，而是平靜道，“你代表的是日本，對他國的領隊表露出敵意，會讓很多人頭疼的。”
    他想起集訓前，出版社的出野先生找到他，用很婉轉的語氣表示了希望他能勸勸進藤不要意氣用事的想法。當時，出野先生說，“我們的話近藤君聽不進去，隻有拜托塔矢君你了。”
    盡管有如此冠冕堂皇的借口，塔矢亮卻清楚地知道，他選擇如此直白地命令進藤，是心裏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緒在作怪。
    進藤對高永夏的執著讓很多人想不通，要說他是單純地追逐高水平的棋士，又沒見他對其他人流露出這正憤怒又仇視的眼神。
    “你的棋就是你的全部。”
    他承諾過，不再過問他的秘密。
    然而，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忍住多久。
    當那個人越來越強大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