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少年不識愁滋味 7、第十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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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現在世界上還有一個人可以隻看一眼棋譜就認出來這是否是本因坊秀策的棋局,那隻有可能是進藤光了。
他和佐為在一起兩年多,又鍥而不舍地研究本因坊的棋局兩年多,也許對那個人下棋的手法,比他自己還要熟悉。
正因如此,當他一拿到據說是最新發現的本因坊秀策與“天保四傑”第一人的雄藏對弈的第十局棋棋譜複印件時,隻憑那棋譜上撲麵而來的熟悉氣息,他就知道,這一定是sai下過的棋。是sai站在本因坊秀策身後,默不作聲地下出的棋。
“哦?這麼肯定?”
兩年來,進藤早就與因島大部分有本因坊墓碑的寺院僧人搞熟了關係,這次將複印件給他的小沙彌是個凡心未盡的清秀少年,名喚青空。此人對圍棋一竅不通,但好歹知道本因坊是多麼強大的存在。他常見師傅絞盡腦汁地研究棋譜是否出自其人手筆,於是對於進藤毫不猶豫就說出是真跡略有些不屑一顧。
進藤的自信當然不足為外人道也,他此時全副心思都在棋譜上,隻是敷衍道,“當然,他的棋我太熟悉了。”
青空對此樂不可支,“喂,你以為你是誰啊?是戴著眼鏡的老學究嗎?是專門研究本因坊的學者嗎?你也成天拿著放大鏡鑽研紙張的材料嗎?連我師傅都不敢說,你倒是不謙虛?”
“我敢,”進藤驀地抬起頭來,反倒把青空嚇了一跳:此時站在他麵前的隻是個還沒成年的半大少年,然而他眼中自有煜煜光輝,幾乎讓他不敢直視。
進藤一字一頓,“憑我是他的門人。”
青空愣了一下,然後哈哈大笑,“拜托,不要欺負我不懂圍棋,現在日本十個棋士有九個都自稱本因坊的後人,完全沒有意義好嗎。”
“切,就知道你不會懂。”進藤不耐煩地“嗤”了一聲,一翻身進了院子,“有空房間吧?我要住兩晚!”
“師傅早就知道你會來,特意讓我給你留了一間。”青空習以為常地自行帶路,“他說晚上來找你下兩盤。”
“啊?又來……”煩躁地扒拉了一下頭發,進藤光隻覺頭大如鬥,這間寺院的方丈是個棋癡,偏偏棋下得其臭無比,跟他下屬於“虐新”的情況。但此人越敗越戰的本事也出類拔萃,好像不輸上十次就覺得不夠本一樣。但他在本島確實德高望重,有關於圍棋的新發現通常都會有專人告訴他。而進藤幾乎每次來因島都會到這裏住一兩天打聽情況,這樣一來又確實不好拒絕對弈的要求。
“算了,這次讓三子,應該可以盡快結束吧……”
接下來的兩天,除了被方丈拉著虐他外,進藤都把自己關在房間裏,研究剛到手的棋譜。
越看越是慚愧。
雄藏被稱為本因坊最強的對手,也是唯一一個在秀策執黑時逼他下出和棋的人,其戰鬥力不言而喻。而進藤手上這張棋譜輪到秀策執白,卻任然所向披靡,在中盤就迫得對手投子認輸。白96一出,高下立現。黑子苦苦支撐了幾輪,卻挽救不了頹勢。
然而這並不能說雄藏下得不好,因為他曾經在執白的情況下,逼得秀策下成了和棋。執黑的本因坊秀策實在太強大了,能與之下成和棋,可以說是前所未有的成就了。
進藤在有很多次采訪中都被人問到,“你的啟蒙老師是誰?”他一直都微笑著回答,“本因坊秀策。”別人都以為他是自排秀策棋譜,誇張地讚歎他的天賦出眾自學成才,沒人能真正意識到其話中的深意。
也許,塔矢亮猜到了一點。但他既然不問,他也樂得裝不知道。
誰會相信,站在本因坊身後,創下“執黑不敗”神話的,是個叫“藤原佐為”的鬼魂呢?
星期天的下午,進藤踏上了回東京的列車。
四月初的暮春,正是櫻花開得絢爛的時候。粉紅色的花瓣鋪天蓋地地隨風散落,讓人恍如置身夢境。
“還有一個月呢……”進藤喃喃自語道。
剛踏進家門,電話鈴聲就仿佛先知地響了起來,進藤順手操起話筒,果不其然是那遵紀守法到讓人頭疼的家夥禮貌的聲音:“你好,我是棋院的塔矢亮,請麻煩找一下進藤光。”
“塔矢。”聽到這一板一眼的強調,不知為何卻覺得整個人都放鬆了,就好像夏天在遊泳池底憋到快要斷氣突然一下浮出水麵一樣的輕鬆,進藤將書包卸下來隨手扔到地上,自己背靠著牆滑下來。
塔矢亮對待幾乎所有人都很有禮貌,但“所有人”裏絕不包括進藤光。一聽出進藤的聲音,他立馬挑起了眉,不客氣地道,“哦?終於回來了?”
“我剛到家,現在累得要死。你有什麼事嗎?”
“隻是提醒你一下,明天十點,在我家。記得帶越智一起過來。”
“好啦,我記得很清楚。”進藤拔了一下自己的劉海讓它們全部到腦後去,以便露出額頭晾涼汗。
“那我掛了。”
“誒,等等等等……你就不好奇我去哪兒了嗎?”
“……與我有關嗎?”
進藤瞬間炸毛,“靠,這麼不給麵子?!好歹是即將並肩作戰的隊友,問一句會死啊!”
塔矢亮沉默了一瞬,進藤以為這句話是表示不屑的反問,其實他是認真地想知道是否與自己有關,否則他為什麼要關心一個同期棋士周末去了哪裏?
——他才不會說這已經是自己今天打的第五通電話了。
好在進藤並不是會記仇的人——越智曾經開玩笑說這算是“神經大條的蠢貨唯一可取之處”——他沒等塔矢進一步打擊自己就自顧自地接下去了,“說了別太羨慕,我搞到秀策跟雄藏三十番棋的第十局棋譜了!”
即便是塔矢亮也小小驚訝了一下,他今天下午與緒方先生通話時才聽其提到這局棋棋譜出世的流言,沒想到進藤已經搞到了棋譜。再聯想一下數天前他就說要去因島,前後一聯係,居然在那麼早的時候,進藤就知道這件事了?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這句話一問出來,兩個人都怔了一下。
正常人聽到這個消息,第一反應不應該是“哪裏搞來的?”或者是“給我看看!”之類的吧?為什麼要關心消息來源的具體時間?
“額,五天前吧,有問題嗎?”
“……不。”塔矢亮很快恢複了正常,麵無表情地命令道,“明天帶過來。就這樣。”
然後電話被掛斷了。
進藤舉著“嘟嘟嘟”想著的聽筒傻了一下,狠狠把聽筒扣了回去,“該死!什麼叫‘明天帶過來。就這樣’,我是他的仆人嗎?!靠之!”
美津子夫人從廚房探出個頭來,“一回來就大吵大鬧的,不餓嗎?快去洗手吃飯。”然後她想起什麼似的又說,“對了,給塔矢亮回個電話,人家找你一下午了。”
進藤愣了下,按下座機的通訊記錄功能,果然看到了五六個號碼記錄。
不由的有點心虛。
要讓進藤光覺得心虛,那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總有他自己的道理(雖然大部分人將之定義為歪理)來為自己幹的囧事找到妥當的理由。
正因如此,當他意識到這件事確實是他做得不地道(他曾經說過周日下午應該就到家了)後,他收回了怒氣。
然後他乖乖地把棋譜帶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