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
    已是入夜時分，燭火都已燃盡。鍾楚行額角的血跡早已幹涸，朦朧中聽人一聲輕喚，睜眼時腦子還是暈暈沉沉的。
    “啊。”他張嘴虛應了一聲，下意識便去握身旁人的手，“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顏玉一下紅了臉。他手掌的溫度略清略冷，大概是受了傷了罷？
    她的手正被他握在手中。顏玉僵著身子蹲在地上，不敢動了。
    “已是戌時了。”顏玉垂首，臉頰上的熱度更加熾烈，“主子受了傷，南公子跑來告知奴婢。”
    鍾楚行腦袋痛得厲害，後腦勺一陣一陣地抽搐。他撫了撫額角，神誌猶未清醒。
    顏玉小心翼翼地試探一句：“主子額頭流血了。南公子說主子傷得厲害，可是要奴婢幫您上藥？”
    說著便從袖中掏出一盞瓷瓶來，裏邊裝的是上等的好藥。
    “南公子”三個字一下激得鍾楚行回過神來。他打了個激靈，身子一顫：“他現在在哪兒？！”
    顏玉愕然：“南公子……在哪兒？奴婢不知啊……”
    鍾楚行沒空聽她這番猶猶豫豫的，他額頭還印著一道道血跡，躍身就往外跑。
    顏玉在後邊急壞了，一手拎著一隻靴子，趕緊追了過去：
    “主子，主子！你沒穿鞋啊！”
    鍾楚行出了畫舫，一個勁往河岸上跑。衣裳淩亂，額頭帶血，光著一隻腳丫子，兩隻腳一黑一白地撞開了來來往往的行人。旁人憤憤地輕叱一句：“瘋子！”
    南青煢煢孑立，負手立在河岸邊上飲酒。轉頭見他這副模樣，不禁戲謔地眨了眨眼。
    “楚行這是在演哪出戲？”
    他展顏笑笑，恍若無事地朝鍾楚行舉了舉杯盞：
    “一起喝嗎？”
    一襲青衫在河風中顫顫起舞。他眉眼清俊，唇角微勾的樣子，鍾楚行一下看癡了。
    真好，他還在。
    鍾楚行一隻腳勉強汲著靴子，一隻腳光裸著，癡癡傻傻地一步步靠近了南青。南青依舊淡淡笑著，桃花眼裏依舊黝黑純淨。鍾楚行看失了神。
    兩人心裏此刻都是思緒萬千。南青沒有料到的是，前方那個滑稽的一身狼狽的人，會突然如狼似虎地撲了過來。
    南青一下愣了，一時不察，被鍾楚行整個人壓在了地麵上。酒盞落地。
    “唔？！”鍾楚行矯健的身子將他緊緊壓住，眼前黑壓壓的一片，隻餘下身上的人一雙星目燦若星辰，深深盯著自己看。
    南青臉上終於浮現出了慍色，伸手一掌拍到了鍾楚行臉上：“被砸傻了嗎？站起來！”
    四周的人一見這情形，紛紛圍繞過來，對著地上的兩人一陣唏噓，怯怯私語：瞧瞧，瞧瞧，倆斷袖的男兒在大庭廣眾下做這種事情，還要臉不要臉？
    南青怒不可遏，鍾楚行抱著他不依不饒。兩人在地上滾成一團。
    “你傻了嗎？下去！”南青終究是惱了，眼裏醞釀出一分殺意。
    鍾楚行怔怔看著他，眼裏一片癡傻，死死抱著他不願鬆手。兩人在地上一個勁地滾，鍾楚行把腳上另一隻靴子也蹭掉了。
    “嗬嗬——”
    一道清雅的聲音在喧鬧的人群裏顯得分外出塵。圍作一團的人群禁不住回首望去。
    天籟之音在不遠處響起，歌樂聲聲入耳。頓挫抑揚，聲樂嫋嫋。
    黃昏入夜，遠處的那人抱琴彈奏，形貌不甚明晰。依稀隻見得他身形飄逸靈動，衣裳皓雪，夜風徐徐，河岸蒼茫之下，平添一點亮色。
    他手中一把桐木焦尾琴，奏出的聲響有如仙樂。
    宮商角徵羽，托抹勾打揉。他的拇指托出最後一個音節。
    “噹——”
    陽春白雪，餘音繞梁。
    那人一襲白衣負雪，青絲軟軟係著一根銀色係帶，輕然垂在腰後。他凝視遠處那兩人片刻，抱琴拂袖遠去。片刻後隱去了身形。
    在地上抱著打滾的那兩人皆是大驚失色。鍾楚行情不自禁地放鬆了手中的力道，像是突然醒過了神來。
    南青直起身，望著那人離去的方向，心下慌亂：天，那是檀越嗎？不可能吧。
    他轉頭一看，剛才還苦苦癡纏的那人神色一下凜然起來，一雙劍眉斂緊。嘴裏喃喃自語。
    “燕雲……鍾燕雲……”
    南青一時間有些後怕：莫不是真的砸傻了吧？他正想著如何開口——
    抿唇沉思的那人一個扭頭，追著白衣人去了。他急急匆匆地蹦躂，赤著一雙腳，眉宇間透著難掩的焦狂之色。
    兩隻腳丫子蹭了滿腿的泥巴，鍾楚行頭也不回地跑了。
    “喂！你去哪兒？！”南青在後邊叫得咬牙切齒。
    你個混蛋，撂下這樣一個爛攤子給我？！
    他嘴角抽搐了一下。人群還未散，大的小的老的少的，圍著他瞅個不停。四十來歲的賣菜大娘，一手挽著一隻花菜籃子，一邊同情地望了望南青。眼神既可憐又鄙夷。
    南青喉頭滾動一下，吞了一口唾沫。他尷尬地低頭沉思了一會，對著圍上來的人群，伸手指了指鍾楚行離去的方向。
    他抬起另一隻手指了指自己的額頭，對著圍上來的人群做了一個清晰的口型。
    “這人腦子有病。”
    ============================================================================
    這麼晚才來更，抱歉了。明日準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