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河的早市今日顯得有些清淡，街上零星幾人。南青一路走一路看，清風拂麵，姿態優哉遊哉。清閑的俊逸模樣，引來太多人的目光。檀越噙著笑與他並肩而行，遇到賣花的姑娘偷眼覷視身旁的人，便眯著一雙眼危險斜眼看她，賣花姑娘低下頭去，雙頰更羞更紅。
    兩人一路信步，明明是不言不語，卻在清冷的早市裏彌漫出一股溫情。但這溫情未免來的有些詭異——
    二人皆是一身清貴，偏偏清貴的南門主嘴裏塞了滿嘴的糖葫蘆，麵無表情的臉上糊了滿滿的糖漬。檀越執扇在旁，另一隻手抓了十幾串的糖葫蘆，手腕上還係著一掛芝麻餅。好生詭異。
    南青不是不願講話。香甜的山楂正在嘴裏咕嚕嚕地滾，他側臉望著檀越，桃花眼裏光芒閃閃爍爍。
    檀越著實很想戳他臉蛋，他無奈道：“阿青，你這一路上吃得夠多了，這般甜膩，對你一點好處都沒有。”
    南青喉頭發出渾濁的冷哼，一雙眼瞪過去，滿眼的挑釁：我就是想吃，你給不給錢你給不給錢你不給錢老子想吃你居然敢不給錢？！
    檀越垂頭晃了晃扇子，妥協了。他踱步到包點鋪子旁去：“掌櫃，來一斤流沙包。”
    南青鼓著腮幫子斜眼看他。
    檀越很無奈：“掌櫃的，來兩斤流沙包。”
    南青嗬嗬冷笑。
    檀越咬牙：“來三斤流沙包！”
    片刻後，南青心滿意足地握著一手包子悠哉地晃蕩到前邊去了，心裏隱約還有一絲不安：檀越付賬的時候臉色很深沉，莫不是嫌自己吃得太多太敗家了？南門主有些懊惱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完蛋，不會有肚腩了吧？
    檀越跟在身後，垂首思緒萬千：吃怎麼多怎麼還不見長胖呢，我家南青白白胖胖的樣子，抱起來一定很舒服。
    兩個心懷叵測的人就這麼一直逛到了午後，吃飽喝足的南青終於想起，身後的人從一大早上到現在還滴米未沾。他略有愧色地回過頭去：“檀越，要不我們休息一下，我陪你去吃點喝點什麼？”
    檀越點頭。不遠處就是一所酒樓，二人走上前去抬首一看，竟是一家青樓。
    “雲水間。”
    “在我們這兒是一座很有名的會客所呢。”
    檀越的臉一下冷肅起來，扯起南青的袖擺轉身欲走。南青顧念他一路上有些疲累，想讓他歇歇腳，不想他竟這般不領自己的情，一時間有些惱火。
    “幹什麼？說走就走，把人家一片好心踩在地上很有意思嗎？”
    “不是，這是青樓，阿青別任性……”
    “青樓了不起？還當我三歲小孩呢？我都不知上青樓會客多少次了，點過了多少的美女，你瞧不起誰呢？”
    這句話一下觸中檀越逆鱗，他一把上前揪住南青一下衣袖，眉目凜然：“什麼意思？”
    “跟你沒關係！”
    南青氣惱他嚴肅的神色，揮開他悶頭就往裏邊衝。
    檀越沉默一會，抬首望望雲水間裏邊一片花紅柳綠鶯歌燕舞，鼻間還有縷縷胭脂酒水的香氣。他暗歎一句，追著南青的背影去了。
    終究是不放心。
    南青咬唇還莫名其妙地生著悶氣，進去了便要了一件上房。青樓裏的老鴇見他生得這般清俊，心下歡喜得緊，扯著他袖口就給他介紹姑娘。南青見檀越遲遲沒有跟上來，又氣又不安，一咬牙，點頭便要了一個姑娘。
    “好心當成驢肝肺，欺負我沒上過青樓麼？來人，點一個姑娘，開間上房！”
    “哎，這敢情好呀。我們這兒最不缺的便是姑娘，不知這位公子想要什麼樣的姑娘？”
    “什麼樣的姑娘啊，……哪兒那麼多講究呢……呃，那就要個紫色衣服的吧。”
    “……好的。”
    雅間內。
    白衣的男子正為上座的男子斟茶，茶香悠長，氣氛傷感。
    那男子身形纖瘦，麵上一雙眼魅惑動人，眉角一顆紅痣，平添一股嫵媚的味道。
    許久不見，昔日屈辱的少年已出落得如此靈巧動人。
    暖卿藏了滿腹的話不知怎樣開口，他上前遞過茶去，一雙手小心翼翼地端著茶盞，卻還是止不住地發抖。
    檀越依舊是笑意溫和，接茶時低聲喚他一句：“暖卿。”
    暖卿再也抑製不住，眼角隱隱滲出淚水，他身子一軟，單膝跪在地上：“公子……”
    檀越笑笑扶他起身，暖卿緊緊抓住他的手，不願鬆開。
    他眉目間滿是不可思議與狂喜交加的情愫，淚水奪眶而出。
    “寒臣三年前告訴我你還活著，我不信。這三年我瘋了一樣地在樹河找尋你的蹤跡，便是窩身青樓也沒有所謂。我終於找到你了，公子，有生之年能再見你一麵，暖卿不枉此生。”
    他仰首望著檀越，聲音發顫，一雙手抖得厲害。檀越拍拍他肩頭，淺笑道：“我知道，暖卿很優秀。是我最能幹的下屬之一。”
    “坐下來說話吧，改日再把你這些年在樹河收集到的資料彙報給我，這些天抓緊對來往商客的監察。”
    “你找個時間把這些資料一並寄給寒臣吧。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檀越斂眉，望了望天色匆匆站起身來拂袖而走，暖卿抓著他的袖擺看著那一縷錦帛從自己的手中溜走，他悲傷地望著他離去的背影。
    他抓不住他。他在公子心裏，永遠都隻是下屬的角色。
    暖卿站起身上來發狂地把桌布掀起，茶壺器皿叮叮當當碎了滿地。他雙手撐在桌上，抬起頭來時，臉上已是瘋狂扭曲的神態，眉角那一點紅痣，顯得分外妖異。
    “這麼久不見你竟連與我多說一句話也不願意麼？！”
    “為什麼隻有他可以和你並肩，為什麼你一句溫柔一句情話都不舍得留給我？憑什麼，憑什麼隻有他才可以？！”
    “我一定會讓所有人知道，隻有我，才是你最值得信賴最值得你愛的人！”
    檀越匆匆起身下樓，詢問過老鴇後，才知道南青攜著一位姑娘開了一間上房。
    他眸光黯沉地可怕，一片歡聲笑語之中，大廳內的人隻覺一陣寒氣襲人，一襲紫衣的男人一個躍身，翩若遊龍的身影，一下飛躍上了頂樓。
    檀越握拳叩了叩上房的房門，聲音輕緩：
    “阿青，是我。別生氣了，我下次與你一同把臂閑遊可好？你說去哪兒便去哪兒。”
    “我們一同去吃小籠包子可好，樹河不遠處的延城有家很有名的酒樓，阿青可願與我一同去那兒遊玩？”
    “那，我們去南湖好不好？南湖山光水色，風景宜人。春季去最好不過了。”
    “阿青？”
    屋內一片寂靜，無人應答。
    “南青！”
    檀越眸光一沉，一把推門而入。
    盆中的花香撲麵而來，屋內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