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豆單手抱著嬰兒，背部傷口的血液一直汩汩下流，在地麵漸漸蜿蜒成一個黑紅的血泊。這少年一向孤僻寡言，倔強淡漠，此刻已是眼臉微垂，眉目間一派安靜祥和。這種頻死的溫柔令懷裏的嬰兒躁動不安起來，眼裏滿是焦急之色。
    “小檀越，給你講個故事好不好。你最愛聽故事。”阿豆嘴角微揚，“二舅把你托付給我，我沒讓你淪落到歹人的手上，總算是有個交代。”
    從不出聲的嬰孩開始咿呀起來，一雙手死死抓著阿豆的衣襟。
    “不要怕，如今委屈你喝下這些汙穢的東西，三日後你一定可以出去。”
    阿豆笑笑，“出去了之後，你還會重新擁抱著你平日裏總愛玩著的小鈴鐺。”歲月青蔥，回憶裏的清脆的聲響。
    阿豆揉弄一下嬰孩頭上軟軟的毛發，嬰兒圓瞪黝黑的眼睛裏是渾然的淚意，悲傷的淚水溢出眼眶。阿豆唇色蒼白，輕輕點了點嬰兒嬌嫩的鼻頭。
    “那個時候二舅也是這麼哄著我的，我從來沒有見過我的父母。二舅小時候告訴我，他們到很遠的地方去了。後來我得知他們死在了戰亂裏，竟然一點感觸都沒有。”阿豆沉默一會，“我當真是沒心沒肺啊。”
    “我很小的時候便隨二舅在皇城邊境做著守衛。每日裏看著血紅色的戰場，戰馬嘶鳴，塵土飛揚……耳朵裏聽著的啊，都是刀刃相交的聲音……他們就這樣一個一個地倒在了我身邊……多少相伴的歲月，就這麼化作一捧黃土。”
    “我曾今有父母，我曾經也有過朋友。”阿豆停頓一下，“他對我很好。”
    “軍隊裏他陪我一起長大，總是一個人打兩個人的飯，分到酬勞的時候他第一個上前幫我去搶，被人毆打了還隻知道傻笑，真是蠢透了。”
    “哈哈哈。”阿豆恣意大笑起來，傷口牽動出更多的血液，“蠢透了！蠢透了啊！我哪裏值得呢，我不值得啊！到最後還要擋在我前麵為我挨了刀子，我清楚地聽見那把刀沒入他身體的身影，卻什麼都不能做啊！他一直都在保護著我，在保護著我啊！”
    “真殘忍。對不對？”阿豆用力揚起臉頰，喉頭哽咽。地穴中鮮血味道漸濃，他麵孔棱角分明，側影弧度清秀悠然，黑暗裏竟然生出詭異的美感來。
    “我從恐懼到麻木，對父母的思念和向往已經漸漸沒有了感覺。”阿豆笑起來，聲音已經微不可聞，“然後我就這麼眼看著祖國的疆土一寸寸淪落到歹人的手裏，戰火硝煙就這樣燃燒了整片城池。”阿豆看看懷裏的嬰兒：“還有被戰亂牽連的你——”
    “現在就輪到我來保護你了吧，像他當時保護著我的那樣。”
    阿豆咳嗽起來，“你一定很好奇我一個小小的兵卒怎麼曉得這個亭子裏有個這麼緊密的機關。我二舅原本師乘南柯太守，武藝秘法精湛得狠。我二舅啊，……是唯一一個照顧著我的人，……他把這一切的告訴我，就是希望我像我的父親一樣。他說我的父親從前舞得一手好劍法，騎在馬上，壯誌淩雲，英姿颯爽，單手提著戰戟攻破城門，在敵國的河邊打馬而過，不知嚇煞了多少敵軍呢。”
    “但他後來死了。”
    “我二舅也死了。”
    檀越感覺到有冰涼的東西滴落在他的臉上。
    “其實我也有名字的。”阿豆艱難地抬起帶血的手指，在地上慢慢地刻畫。
    橫，豎，撇，捺。在塵埃中生出哀戚的感情。
    “小檀越，真不想讓你也體會這種國破家亡的感受。我多想我一心守護著的你，活在我未曾見到過的安平和樂的世界裏。”
    “沒有了父母的你，生活在殘破山河裏的你，能夠被命運所眷顧。”
    “你能夠永遠地笑著。”
    阿豆手指已經漸漸僵硬，他賣力地書寫完故事的最後一筆。
    “我愛著的你。”
    最後留在嬰兒時期的檀越眼簾裏的，是一個靠牆微笑著的，麵色蒼白的少年。
    眼睛一閉一合，嘴唇一翕一動，飲下的是另一個人的生命。他走得匆匆：“我想保護你呀……”三日時光匆匆，刀光劍影之後漏下一縷希望的光。
    “找到皇子了！但底下好像還有一個人。”
    “一並撈上來罷？”
    “不必。已經死了。”
    黑暗的機關中，地麵上一個血色的“青”字默默凝結，終被塵埃所掩。
    “南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