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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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愛我的,我常常這樣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如果不是情愛,那至少是友愛。
我知道你也愛我,那就夠了。
這世上能與不能的事,我都願意為你做。
陳城愛賀馳一萬年。
————————————————陳城
就像黑暗中滲出的死水,沒有希望,沒有光亮。
這就是陳城生活的全部。
“賤貨,”姚夫人狠狠地甩了陳城一巴掌,精致的五官醜陋地扭曲在一起,難以平複的憤怒讓她控製不住自己。這少年娟秀的眉眼,還有略帶媚氣的唇角,活似他那不要臉的母親。是啊,多麼熟悉的容顏,年輕、幹淨、漂亮。每一次與那孩子對視,都會讓她想起那不堪回首的過去。看啊,他是在替他的母親嘲笑她的年老色衰。女人歇斯底裏地衝陳城吼道,“滾——喪門星——從我家滾出去。”
尖銳的喊叫以及辱罵慢慢低啞,麵前的女人像是用盡了所有力氣,她用右手遮住雙眼,遮住那羞恥的眼淚,她不想讓敵人看見她的軟弱,就像護衛自己最後的堅持,然後慢慢癱軟在了地上。
陳城的眼睛裏是幹幹的刺痛,他的眼淚早在幾年前便流光了。他麻木地站在原地,就像之前重複的無數次。一股莫大的悲哀堵住了他的喉嚨,他多想掉頭就跑,但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經不是兒時那個任性、衝動的男孩。他好恨,恨這個殺死了他母親的女人,恨這不公平的上天,他更恨自己,恨自己的軟弱無力,隻能忍命運擺布。
但陳城所能做得,僅僅是緊握雙拳,那滔天的恨意,化作無形的力量,攥得雙手發白,指甲深深地嵌進了掌心,刺破皮膚,帶來疼痛。借由著著微小的疼痛,稍稍緩解了他的恨意。
“母親,如果你從未生下我,那該多好啊!”陳城紅著眼圈吐出了這輕不可聞的話語。
縱使時光倒流,陳城亦無法改變自己的命運,他的出生就像是一個笑話。
在A市臭名昭著的平民窟內降生的嬰兒,父親是個遊走於街頭的皮條客,母親則是隔壁乞丐婆收養的女兒。用別人的話來說,那還真是門當戶對的好買賣,什麼鍋配什麼蓋。
也正是這門婚姻造就了陳城和母親擺脫不了痛苦。
作為皮條客的兒子,陳城從記事起,便沒有一個朋友。
父母們反複告誡他們的孩子,離那個小癟三遠點。
陳城至今也無法忘記那一幕。
那時,他9歲,還是個小屁孩,周圍的孩子都不喜歡他。放學後,他剛拐過巷口,便被一群蘿卜頭圍在中間,孩子們一邊叫著“小癟三”、“拉皮條的”,一邊撿起地上的石頭衝著小陳城扔去。
大人們見了,也不阻止,反而站在一邊看戲。
小陳城抹著大把的鼻涕和眼淚,哭叫著:“別打我。別打我。”
沒有一個人站出來,挺著胸脯嚇退圍打他的孩子們。
小陳城哭累了,反而平靜下來。他盡量閃躲著丟向他的石頭,甚至雙手抱頭,蹲了下來。
誰知,這樣反而助長了小毛孩們的氣焰。
這群孩子堆裏最大的孩子王站在一塊大石頭上,高聲衝著嚇蒙的小毛孩發布命令:“敵人已經投降了。衝啊,消滅他!”說著,衝著小陳城的方向小手一揮,衝下石頭,義無反顧地投入了消滅敵人的戰鬥裏。
孩子們像是一下找到了方向,不管不顧地朝小陳城撲去。
喊叫,沒有用。求助,沒有人。
原來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平白無故地幫助自己。從頭到尾都隻是一個人的孤軍奮戰。
軟弱——這樣抱著頭鴕鳥般的縮進自己的懷裏,什麼都改變不了。
你傻啊!你!幹嘛不反抗呢!
想到這兒,陳城鼓起勇氣。他眼疾手快地抓住離自己不遠的那塊木板,然後抹了把鼻血,騰得站了起來,揮起木板朝著舞著拳頭的小胖子砸去。
這驚天地泣鬼神的一下過後,小胖子捂著被砸中的腦袋嚎啕大哭。
一眾小毛孩子見形勢不對,呼啦一下子散了個幹淨,走前還不忘一個勁兒地叫著:“小癟三打人了!小癟三打人了!”
“不是我,我沒有打他。是他先打我的。”陳城慘白著臉,語無倫次地變白。恐懼像一隻大手,牢牢地楸住了他的心,再慢慢收攏,加大力道。他跌跌撞撞向家跑去,越跑越快。漸進家門,他卻停滯不前。
陳城看到胖嬸和小胖母子倆正堵在他家門口。他們早早就在那候著了,守株待兔,隻等陳城。
眼尖的胖嬸摟著小胖哭天搶地,眼角不斷偷瞄著巷口,見一小團黑影跌跌撞撞地衝進弄堂口,哭得越發凶了。
陳城的母親,周紅則在一邊尷尬地陪著錯,“不好意思啊!胖嬸!你看,這小孩子打架沒個輕重。我在這先替我們家陳城給小胖說聲:對不起。您大人有大量,別跟小孩子計較。”
胖嬸凶狠地朝周紅吐了口唾沫,罵道:“我呸!對不起值幾個錢,你以為說聲對不起,這事兒就算了了。做夢!那個小癟三在哪裏?把他給我叫出來。”
周紅本就是個軟弱沒有主意的女人,被胖嬸又是罵又是噴口水的潑婦樣弄得委屈極了,全然不見了方才的精明相,隻諾諾地處著,不敢說話。
這人性本就是是欺軟怕硬的。周紅那副敢怒不敢言的懦弱樣反到助長了胖嬸囂張的氣焰。她挺直了腰板,陰陽怪氣地說:“我說呢?我們胖胖那麼乖,到底招惹了什麼人,這麼往死裏打?原來是陳家的小流氓。都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真是什麼樣的娘生什麼樣的兒子~!”
陳城雖是個小孩,但也知道誰對自己好,誰對自己壞。他清楚的知道胖嬸不僅說了他的壞話,還拐彎抹角得羞辱他的母親。
陳城一張笑臉氣得通紅,不管不顧地衝到胖嬸麵前,用力推開了胖女人,然後張開雙臂,像母雞保護小雞似得,擋在了母親麵前,“不許欺負我媽。”
胖嬸不注意,被推得一個踉蹌,“小冊老,作死啊!”
但她很快後退一小步,站穩腳跟,冷笑一聲,接著說道:“小癟三,來的正好。我問你,為什麼要欺負我們胖胖?”
雖然是個問句,但胖嬸壓根就沒有指望陳城回答。這陳城還未出聲,胖嬸就西子捧心裝的抱住兒子的頭,讓周紅看血跡未幹的傷口。其實隻是劃破點皮罷了。不巧的是傷口劃在砸出的青紅淤血上,再加上出了點血,看起來就分外的誇張、猙獰。
胖嬸開始做戲般得哭嚎起來,“我可憐的胖胖啊!你的命怎麼那麼苦啊!”
陳城氣不過,剛要出聲辯白兩句,就被周紅狠狠地甩了一巴掌。
陳城含著淚,捂著火辣辣的右臉頰。
周紅似是還不解氣,又衝兒子甩了一巴掌,怒聲嗬斥道:“你給我閉嘴。”
胖嬸被周紅恨不得抽死兒子的那股子狠勁嚇得住了口,老臉一紅,不好意思再嚎下去,隻在心裏暗自嘀咕:真狠啊!真不知道是她親生的,還是撿來的。
周紅臉上帶著一團和氣,以商量的口吻道:“你看這樣行嗎,大姐?先陪孩子去趟醫院。費用我出。”接著,她又從兜裏掏出了兩張紅票子,塞到胖嬸手中,“這裏有兩百塊錢,大姐先拿著。給孩子買些吃的補補,就當是我的一點心意。”
胖嬸推脫了幾下,把錢迅速裝進了口袋裏,隨嘴說道:“行,那咱們走吧!”
不管陳城如何不服氣,他還是被周紅扯著耳朵帶到了醫院。
一路上小胖向陳城丟了無數個得意洋洋的白眼。陳城幾次都想賞這個欠扁的家夥幾拳,他偷瞄了幾下母親陰沉的臉色,隻能握著拳頭衝著小胖的方向惡狠狠地揮舞幾下,再若無其事地放下。
A市的市級醫院說遠不遠,說近不近,走過去也要半把鍾頭。
周紅沒有心思來琢磨兒子的想法,她正忙著計算這次得花多少錢才能擺平胖嬸。說起來這無妄之災都是拜她那不省心的兒子所賜。想到這兒,周紅沒好氣地挽了一眼自己的兒子。她一把拽住還想往前跑的陳城,丟下一句:“別亂跑,給我在這兒呆著。”待看到陳城安份地站在原地啃手指時,她才放心地抬起頭對胖嬸說:“大姐,我先去掛個號。你們先找個位置,坐下來休息休息。”
胖嬸從鼻子裏哼出一個“恩”字,來表達周紅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應當,誰叫你兒子打了我們家的寶貝呢?而後便拉著寶貝走向走廊盡頭的休息區。
陳城則找了個就近的長椅,坐下來。
掛號窗口前排起了長龍,周紅正站在長龍末尾焦急等待。
陳城掃一眼母親所在的位置,百無聊賴地東張西望。
忽然,他聞到了一陣濃鬱的奶油香味,肚子立即不受控製地“咕咕”直叫。
陳城艱難地咽了口口水,視線順著香味飄來的方向看去。
是……是……奶油王子餅幹啊!那個電視上經常出現的零食牌子,每小盒的售價為56元。
56元,56元,他兩個月的零用錢加起來也隻有24元。
這盒餅幹對那時的陳城來說,實在是無以負擔的奢侈。他的唾沫一點一點地湧向口腔,像百川彙聚,形成大海。
陳城眼珠不錯地盯著那盒奶油王子餅幹。餅幹盒在一個陌生的少年手間顛來覆去,那雙手比同齡的小孩略微纖長,指腹裹著薄薄的繭,手指像是有生命般靈活地動作,左右手交替,這樣一個把餅幹拋來拋去的簡單動作,由他做起來,就算被稱之為“魔術”也不為過。
許是陳城的眼光太過炙熱、饑渴,少年似有所覺,扭頭朝陳城投來的一瞥。隻見其眉宇間透出一種冷冷清清,劍眉微挑,狹長的眸子清冷,自有一種全世界都不放在眼裏的灑脫。
陳城如無其事地移開雙眸,仿佛一切隻是少年的錯覺。過了一會兒,又按耐不住心中所想,悄悄地把視線移回少年處。餅幹被少年隨意地丟在一旁的椅子上。陳城盯著盒子看了半天,有十足的把握確定這就是奶油王子餅幹。
陳城做賊心虛地頭瞄了一眼少年。不料卻被抓了個正著。少年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穿著簡單的黑白T恤與運動褲,他卻仿佛與身邊的世界格格不入,身上像是籠罩了什麼光芒一樣,直教人移不開眼。
陳城別過了頭,帶著“反正你也不能拿我怎麼樣”的自我安慰,將之拋於腦後。
“哢哢哢……”少年拿出一塊餅幹,放進嘴裏,發出清脆的咀嚼聲。
陳城吞著口水,覺得那來自於奶油的香甜味越發濃鬱,而他的肚子禁不起誘惑,不可自製地“咕咕咕”呻吟,像是在叫囂“要吃餅幹、要吃餅幹”。
陳城隻得很沒骨氣地轉過身去,眼巴巴地看著對麵的少年大嚼特嚼。由此起到望梅止渴,畫餅充饑的作用。
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正大陳城看得津津有味時,少年右手一抬,不小心將餅幹盒掀翻在地。
盒內圓滾滾的夾心餅幹跑了出來,在髒兮兮地水泥地麵上滾得東一塊、西一塊。
有一塊餅幹正巧滾到了陳城腳邊。
少年露出惋惜的神色,不過也隻是一瞬間,過後也就不甚在意地發起呆來。
陳城低頭,盯著腳邊的餅幹,心裏有個聲音不斷地催促他,“撿起來吃掉,撿起來,吃掉吧!”
不,它已經掉在地上,弄髒了。我不能像個乞丐一樣從地上撿東西吃。陳城在心裏駁斥道。
可是你不想嚐嚐它的味道嘛?那個聲音繼續說。
陳城抬起頭,不再看那塊餅幹,視線卻正巧的對上少年那雙充滿新品意味的眼睛。
那雙眼睛裏滿是惡意地幸災樂禍,仿佛在說:撿吧,撿吧。小癟三不是就喜歡撿地上的東西吃嗎?
少年的眼神恰如三伏天裏澆下的冷水,生生把陳城弄了透心涼。
陳城很慶幸自己沒有彎下腰,至少他還可以在少年麵前,保留他那所剩無幾的可憐自尊。
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就算如何卑微的乞求,也不會變成自己的。
這時周紅掛好好了,朝陳城招手,示意讓他過來。
陳城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向她奔去,狼狽地逃離少年的視線。
陳城隻是想不明白,人和人的差距真的有那麼大麼?有些東西,即使撥皮抽骨他都難以等到,而有些人輕輕鬆鬆、毫不費力地就握在了自己的掌心裏,甚至棄之若敝,毫不在意。
少年的視線似乎一直火辣辣地停留在自己背上。
是啊,我有什麼資格來囂想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呢?
陳城沉默地撩起了上衣,胸口以下的皮膚沒有一塊是完好無損的,遍布淤青和小傷口。
他一言不發,任由原該幫小胖子檢查的外科醫生略帶吃驚地摸索確認筋骨的完好無損。
胖嬸的臉色難看極了。
陳城順著她的目光指著自己腹部和胸口的位置,“隻有這裏和這裏是小胖哥砸的。”
胖嬸頓覺顏麵無光,拉起小胖子灰溜溜地走了,再不提什麼醫療費的事。
周紅帶著兒子回到家,眼淚汪汪地抹著陳城身上的傷痕。
陳城相信周紅眼中的心疼和傷心,至少在此刻是真實的。
“母親,你很久沒有像這樣,好好看看我了。”陳城的這句話到了嘴邊,卻沒有說出口。
因為他知道過不了多久,一切又會恢複原樣。這些傷痛也會像根本沒發生過一般。
而他早已習慣獨自一人。
此時周紅這份遲到的關心,隻讓他覺得悲哀和多餘。既然終究都會消失,寧可它從未發生,陳城是這樣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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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那麼的愛你,連我自己都唾棄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