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靜瑩訥訥喚了一聲，便即折腰一拜，轉睫之間極力想要變回矜持閨秀模樣，顧不得是否裝模作樣，隻那一聲“萬福”卻道得細微如蚊哼，聽來萬般忸怩。
    裴元朔倒是不以為意，頷首含笑回禮。沈靜瑩回頭狠狠瞪了沈子澹一眼，俯身擱下字紙，垂首悄立原地，暖光覆過，但見她嘴角微微一墜，很有些“長兄欺我太甚”的怨意。
    沈子澹瞥見，幾要失笑，匆忙幹咳幾聲掩過，續將無用字紙慢慢投入火盆裏，幺弟子瞻踮腳張了張火盆，怯怯探出手去取暖，這時裴元朔將他攬至身旁，忽覺暖流覆過周身，小子瞻驚得“啊”了聲，仰眼呆呆瞅住少主，頓生敬畏。
    一旁沈靜瑩見幺弟驚詫，不禁橫他一眼，笑他有眼不識，她俯身拾起一遝紙，隨子澹一同遞入盆中，低眸啟唇，言如自語：
    “入夜後聽人說起，說是忽見半山道上有螢火逸出——”
    “聽誰說起？”
    沈子澹笑著截斷她問。
    沈靜瑩本待不理，卻不料裴元朔也起了好奇，跟著笑言：“那位真好眼力！”
    “嗯……”
    沈靜瑩隻得含糊應聲，本就是一句托辭，自然答不了他。那真正緣故到底沒好意思親口說，可也沒心思現成編個故事出來讓兄長借機取笑，這會兒正囁嚅著不知該要如何回上山主的話，那做兄長的倒又來幫她解圍了。
    “我隻聽見某門簷下銅鈴亂響，心知必定是少主返回了，”沈子澹笑道，“那時天光還亮，一度還存心上山拜見來著，誰知夜幕一落，霧就起了。倒是家妹早早上去，雖去而望空，幸好討得裴家夫人歡喜，入夜後還專程派了人護送她下山來。”
    “噢，”裴元朔微笑應道，“原來是在山上遇見。”
    聽少主語聲溫和，似有心替她解了前一時局促，沈靜瑩不覺抿嘴淺笑，卻依舊低眉不敢正視，輕道：“停在廳堂上拜辭，忽見熠熠閃閃的火星子憑霧淌來，夫人還道是夜照子飛來，正稀奇呢！奔出去再一看，就笑，知是少主一時起興在玩了。”
    聽她音調微揚，宛似受了鼓舞，沈子澹笑了笑，故意譏道：“我素知少主本事，不以為奇，無奈家妹年少眼淺，初次見識少主夜戲螢火，回轉來嘖嘖稱歎，驚異不已，留到這會仍還是念念不忘。”
    裴元朔笑笑，道：“無用把戲，權為逗人一笑而已，何足掛齒？”
    沈靜瑩聞言，隻將頭埋得更低，仿佛暈紅了兩頰，火影搖曳，望不真切。
    沈子澹便將話轉過說道：“想來少主此趟遠行必是各各如意，樣樣順遂，才會剛一返山就有此雅興。”
    “說事事如意有些勉強，好在往返順遂，未有波折。”裴元朔應道，“見了想要拜見之人，去了應往探訪之地，雖有意外緣遇，然而偶遇總在意料之外，無須詫異。”
    兄妹二人同時把眼一抬，火光隱去，深黑瞳中心意低回，都想知那“意外緣遇”所謂何來？
    “那位姑娘是怎樣給少主找著的呢？”
    沈靜瑩衝口詰問，沈子澹走近一步，將她掩在身後，笑著隻問：
    “少主此去，莫不是在界外又尋見了一位守靈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