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門的時候，蕭景寧的手頓了頓，似乎是在猶豫，但下一刻又神色一凜，一下一下鄭重地敲了起來。
    “咚咚咚”
    精巧的銅扣在由樟木製成色澤古樸深沉的門上撞擊，這聲音悠遠綿長，仿若將長安街所有的繁華喧囂都拒了開去。
    蕭景寧還待再敲，“吱”的一聲響起，大門打開一條縫，見是蕭景寧一行，老管家立刻吩咐守門的將門全部打開，笑著迎了上來。
    “小姐終於回來啦，再不回來，主母可得親自尋去了。”
    老人頭發花白，眼窩深陷，已然老去，可那雙老了的眼卻依然寒光閃閃，顯得精神攫碩。
    “王姨，近來可好？”
    蕭景寧徑自走上前去，和王姨並肩走著，而蕭景卿一行慢慢踱步跟在身後，雖沒受到歡迎，依然從從容容。
    誰都看得出，在蕭家，蕭景卿這個二少爺向來是沒什麼存在感的。
    就像此刻，若是別家少爺，即便不會大吵大鬧，恐怕也會哭哭啼啼，好讓人知道他天大的委屈。
    可蕭景卿不會，他擰著眉走他的路，擰著眉看他的風景，眼神遼遠而空曠，身邊仿佛有道無形卻堅實的屏障，將所有的人和事，以及人世間所有的悲哀困苦統統隔絕在外……當然，也包括幸福和歡愉。
    王姨一邊和蕭景寧說著這一段時日蕭府發生的事，眼角的餘光卻匆匆掃了蕭景卿一眼。
    還是那個樣子，柔柔弱弱，卻也堅不可摧。
    她看著蕭景寧長大，也看著蕭景卿長大，看著蕭景寧對蕭景卿長久以來的可以算作“騷擾”的欺負，亦看著蕭景卿明明難受卻又緊抿著唇，什麼都不說的倔強。
    王姨是個女子，雖然曾經跟著蕭湘雪一起劍指天下，遊走江湖，骨子裏到底有著女子的似水柔情。
    她又何嚐不想好好照看著蕭景卿，看著他幸福快樂，可……王姨重將全副心神放在蕭景寧身上，內心裏百轉千回。
    她自然是試過偷偷對蕭景卿好的，可這種感情怎麼也無法和失了生父以及缺了母愛的痛苦兩相比較，有些事旁人如何彌補的了呢。
    蕭湘雪對蕭景卿的那種不知如何形容的感情……她雖然不甚同意，甚至會為蕭景卿感到委屈，但終究是無話可說。
    因愛生恨，亦或是因恨生恨，她不敢做個定斷，卻到底能夠理解。
    蕭湘雪心裏藏了那麼多年的，不能言說亦無處言說，隻能在午夜夢回，或是醉酒之後才能稍稍釋放的愛和悔，太過沉重。
    就像用心愛之人的骨和血釀成的美酒，醉也醉得痛徹心扉。
    拚了而今已拚了。
    忘卻如何便忘卻。
    王姨搖了搖頭，再抬眼看了莫如煙一眼。
    那女子緊緊跟在蕭景卿身邊，雖被蕭景卿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仍然堅持拉著蕭景卿的衣袖，臉上笑意滿滿。
    雖嘴裏一直說著些不著邊際的胡話，對蕭景卿竟是真心喜愛的。
    傻了便是傻了吧，總好過得了個才貌雙全的女子卻得不到一顆真心。
    王姨帶著人徑自朝著大堂走去，派了個人去報告蕭湘雪，吩咐了幾個人去收拾客房。
    卻沒想到竟被拒絕了。
    “王姨……”這一路走來，蕭景卿的身子已有些發軟，快要到達大堂之時，終是堅持不過，微微喘著氣道，“卿兒身子不好，恐怕不能去見娘親了……”
    他額上沁出了汗，嘴唇亦有些發白。
    王姨眼神暗了一下，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隻是……究竟是身子不好，還是心裏不願卻是誰也沒法說清的。
    一個人穿過重重走廊的時候，蕭景卿心裏極是哀怨。
    這裏是蕭家，即便他是個天然路癡，到底也能清清楚楚的記得回房的路的。
    可這一路，長得見他恨不能找跟柱子撞死。
    今日他換了一身深黑色長衫，從外麵自是看不出什麼來，可腰腹處粘粘膩膩的，他用手按了按，手掌上立馬傳出濕漉漉的感覺，腰腹處亦隱隱作痛。
    這會兒急著回房換身衣服，蕭景卿一路走的急，牽連著那一處的傷口裂得更大，痛得他齜牙咧嘴，卻偏偏隻能裝作什麼事情也無……
    自作自受。
    蕭景卿眉頭擰得更緊，心裏惱自己惱得厲害。
    那一日……明明什麼事情也沒有，若是他聰明個一點點或是白日裏少發一點點呆，也不會給別人造成那麼大的麻煩，更不會讓自己痛得這樣厲害，同時，也讓身邊的人那樣擔心。
    這個時候，蕭景卿絕對料想不到，有一天他做的事會比那日裏更傻，也更讓他自己對自己惱火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