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話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1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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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外麵在下雨。
    春天的雨不大,淋淋漓漓的澆的地皮發潮,人身上也潮乎乎的,風還很冷,風鈴掛在門邊,下麵畫著銀色小魚的風片被從門簾縫隙裏漏進來的風吹得打轉,今天城裏麵沒有多少人,招募來的浪人全部被召集到主城裏去了,城裏沒有了這群人張牙舞爪的,反而少了很多生氣似的。
    城裏的百姓已經逃得差不多了,前幾天還在圍在一起說話的那些店老板也不剩幾個了,他們有能力的都搬走了,剩下的也都在到處想辦法聯係人離開,那些嘰嘰喳喳家長裏短的老板娘和他們淘氣的孩子們早就離開了,這種詭異的平靜周圍,是那些被拆的七零八落的城牆和戴著鬥笠披著蓑衣還在巡邏的真田士兵。
    剛剛來了一些士兵,他們吃飯之間聽說似乎是要臨時把城牆修築一下,不至於被敵人長驅直入。
    但是那又有什麼用呢?
    香吉士每每想起早上那些唉聲歎氣的士兵的時候就有些想笑,大阪城注定是會陷落的,因為索隆都這麼說,那個強大的戰士都這樣說,如何加固城牆又有什麼用處呢。
    香吉士看著腳邊的桶裏麵遊弋的河豚,今天是美女來取河豚的日子,他在想該殺哪一條。
    風鈴被從掀開的門簾後吹進來的風碰響,隨之吹進來女子的幽香,滴著雨水的紙傘被抵在門邊,拎著食盒的羅賓進來的時候臉上還是帶著神秘的微笑:“不知道廚師先生可弄到河豚了?”
    “哦~~羅賓醬~~我正在心裏吟誦著您的名字~~~”香吉士冒著粉紅色愛心扭到羅賓跟前,“河豚已經到位~~~~我這就為您料理~~~”
    “那就太好了,”羅賓笑,從懷裏拿出帕子包裹的金幣,“這是這一次應付的錢和下一次的定金,請您收下。”
    還是兩枚金幣,扁圓形的金子拿在手裏沉甸甸的,香吉士笑了笑,打開手帕,拿出一枚,雙手交還給羅賓:“有點多,上次您就給了我兩枚金幣,這次一枚就夠了。”
    羅賓掩唇一笑,眼尾的點朱盡顯風華,她雙手接過香吉士的金幣:“廚師先生能如此不貪戀錢財,還真是一位好人呢。”
    香吉士臉上的笑容不曾變化,隻是紳士的接過羅賓手裏的食盒,點了點頭:“還請小姐稍等,河豚馬上就好。”
    “我可以參觀您的製作過程麼?”羅賓禮貌地問。
    “當然可以,能讓羅賓小姐賞光觀看我的手藝簡直是我的榮幸~”
    鋒利的刀在香吉士手中挽成銀亮的刀花,在河豚魚的身體兩側淺淺的畫了幾刀,切掉魚鰭,刀尖一挑,一張完整的魚皮就被提了起來,接著他一刀一刀仔細的把魚肉細細的片下來,河豚不大,但是每一刀都需要仔細,如果碰到了魚的內髒,讓魚的毒性沾染了晶瑩剔透的魚肉,那將是無法挽回的損失,因為河豚劇毒,沾染了河豚毒的魚肉就算廚藝出神入化如香吉士也無法挽救,香吉士垂著眸子,手裏的刀看似隨意實則精細的落在河豚身上,肉粉色的魚肉細致擺在描金牡丹紋的橢圓形淺盤裏,最後他切下魚頭魚尾,擺在盤首盤尾,拿過紅心蘿卜剜出最紅的蘿卜心,小刀來回翻複,一朵鮮紅的花就被擺在盤邊。
    香吉士把刀收回原位,雙手把盤子放進食盒,再把帶著蓋子的兩個裝著芥末和醬汁的小碟子一塊放進去,雙手交給羅賓:“好了。”
    “神乎其技。”羅賓沒有立時接過去,隻是微笑著輕輕鼓起掌來。
    “能得到您的誇獎,真是我的榮幸。”香吉士頓時喜上眉梢。
    “您真是一位好廚師。”羅賓接過食盒,看著他的眼睛,很認真的跟他說。
    香吉士沒有扭成麵條,隻是出門為羅賓撐起傘:“羅賓小姐,請。”
    羅賓微微含笑,緩步出門,接過那把淺紫色描蘭花的油紙傘:“再會。”然後她嫋嫋婷婷的身影漸漸的消失在雨幕裏。
    香吉士回屋,點燃細杆小煙袋,在暗藍的煙霧裏看著河豚們發呆。
    對啊,我應該是個好廚師。
    午後,雨過天晴,春天的陽光溫溫柔柔的照亮了這座城,香吉士忽然想起來,那棵綠藻隨便亂走找到的樹開花了,做點吃的晚上邀請綠藻去賞夜櫻怎麼樣?想著,香吉士點起灶火,淘米下鍋,撈出了幾條估計綠藻會喜歡吃的魚,切片或做生魚片或捏壽司。
    當然,重頭戲還是牛肉,那頭牛最後隻剩下牛心和一些其他的邊角料了,香吉士把牛心醃漬起來,牛肉用刀反複拍碎成泥,加入調料和蔥薑,和入雞蛋和少許澱粉,調好口味,一個一個的用手擠成大小幾乎相同的丸子滾入沸水,香吉士把蘿卜削成薄如蟬翼的長條狀薄片下鍋,丸子們漂浮起來的時候,香吉士把湯盛出來,用砂鍋扣好。
    這個時候已經是夜幕降臨,當香吉士從美食中回過神來時,恍然想起來綠藻燈籠沒有點亮,於是他拿著火折子準備去點燈,忽然風鈴響動,索隆穿著浴衣正好掀開門簾,看見香吉士:“去點燈?”
    “你居然自己找過來了,真神奇。”香吉士熄滅本來已經晃亮了的火折子,看著索隆敞開的浴衣領子裏帶著傷疤的胸膛。
    “整條街隻有你的店開著。”索隆抱著胳膊倚著門框,“做了什麼,好香。”
    “我們去賞花吧?”香吉士不答反問,轉身找出食盒,把吃的一樣一樣的裝進去,當然沒有忘了裝上酒,“今天十五,晚上又是晴天,圓月下賞櫻,不好麼?”
    “臭圈圈,我越來越相信你是法蘭西人了,”索隆沒有反對,接過香吉士遞過來的酒和其中一個食盒,“走吧。”
    “別急啊,你要是走丟了可怎麼辦,我提著燈籠在前麵,你看見有著綠藻頭的燈籠,就不會迷路了。”香吉士笑著,把紮了一天的頭發放下來,點亮門前的綠藻燈籠提在手裏,“哈哈哈,手裏提著一個綠藻,身後跟著一個綠藻,我窗台邊的小盆裏還養了一隻綠藻~~~”耳邊風聲驟起,香吉士眼神一利,猛一抬腿擋住了索隆暴怒斬下來的刀背,“喂喂喂,綠藻,你可是我在用好吃的養著的,不要對飼主這麼暴力嘛~”
    “死圈兒眉你找死!”索隆雖然這麼說著,他臉上卻是隱約帶著笑了,他對香吉士是生不起氣來的。
    “喂喂喂,我手裏可是有湯的,還是滾燙的喲,灑了就可惜了~”香吉士叼著小煙袋,笑眯了眼睛。
    索隆想到的卻是滾燙的湯,別燙到他才好。
    七拐八拐的找到那棵樹,此時已經是明月初升,一樹櫻粉在夜色裏搖曳飄蕩,月光透入枝條的間隙,仿佛是櫻花間的熒光閃爍,透明的粉色花瓣玲瓏的在夜裏幾乎要碰撞出環佩般的清響,一樹的婷婷粉妝,一樹的搖曳生姿。
    香吉士坐在樹下,仰頭看著櫻花:“我還以為一上午的雨早就把它們打落了。”
    “怎麼會呢,這花還沒給人看過便凋謝了豈不可惜。”索隆看著樹和樹下的香吉士,抬起頭看著華蓋般的樹冠,明月升起像是懸掛在枝條間的一輪玉盤,玉白在枝條掩映間分割的碎碎亮亮,索隆簡直要忘了那個明月正在升起的方向曾經是大阪城被拆掉的第一堵城牆。
    那個時候,他和真田幸村看著破城錐將那一片蹂躪的煙塵四起。
    “在想什麼?”香吉士看他。
    “想大阪城的過去。”索隆晃了晃腦袋,“今晚賞花,不想那些亂七八糟的。”
    香吉士已經給他斟好了酒:“既是行風雅事,就別抓著酒瓶喝了。”
    淺淺的酒碟裏映入了月亮,微白的酒液也鍍上了月色,兩隻黑漆酒碟相碰,叮當一聲脆響,兩人滿滿飲下。
    “他們都走了,你怎麼不走?”索隆問。
    “因為羅賓小姐要來取河豚啊,”香吉士笑著把酒碟再次斟滿,“身為紳士是不能爽約的。”
    “僅僅因為這個?”索隆靠在樹幹上,酒碟裏投入了月色花影。
    “當然不僅僅是因為這個,”香吉士眼神悠長,他看著天空裏的那幾絲兒雲,“因為某隻綠藻沒有給我飯錢,每天都撂下筷子說我還會來,我可是正經生意人,哪裏敢跟當差的計較酒食,不過這綠藻倒是很守約,每天都來,我也就習慣了等他。”
    索隆扭頭看他,身邊的香吉士那一雙湛藍的眸子裏清澈的沒有一絲雜質,幹淨的幾乎可以細數他瞳孔周圍的紋路,索隆記得當初他見過一顆藍水晶,一樣純淨但是遠沒有眼前人的眼睛靈動精致,就連那有趣的圈兒眉也似乎被這雙湛藍的眸子襯托的俏皮起來:“所以呢?你打算留在這裏一直等著綠藻?”
    “我還有些別的事情要做,不過那些事情都沒等綠藻重要罷了。”香吉士聳聳肩,放下酒碟,點起了煙袋,緩緩的吸了一口,煙霧彌漫了視野。
    索隆反而沉默了,良久:“大阪城一定會破的,你走吧。”
    “你都不走,我為什麼要走?”香吉士扭頭看他,“再說了,我那還有位漂亮女士每隔一天就要與我約會呢。”
    也罷,他不想走便不走吧,以他的能力,就算是打起來也有能力自保,最不濟自己保他出城也行,總之自己是絕對不會讓他有不測的。
    畢竟眼前的人已經不知不覺的成為了自己每天都會想念的人了,就算每天巡邏都會看見他,就算每天晚上都能看見他,他也依然讓索隆放心不下,其實兩個人見麵不會說什麼,都是各有心事的模樣,往往都是索隆看著香吉士紮著金色的小辮子在布簾後麵忙碌,香吉士看著索隆稀裏嘩啦的吃飯,吃過了高興的話打一架,不高興還要打一架,然後索隆揮揮手離開,如果沒人帶他回主城,他就還會在香吉士門口睡一覺。
    這樣按部就班的日子,居然已經成了索隆的習慣。
    索隆捧著熱氣騰騰的湯碗慢慢喝著,身邊的廚子就這麼看著他,索隆偏頭:“你不吃?”
    “吃著呢~”香吉士慢慢的往嘴裏填著丸子,“我說綠藻,你就不怕我是敵人的忍者?”
    “如果你是,我會殺了你的。”索隆笑。
    月上中天,清輝遍地,忽然一陣風吹散了天空中最後的幾縷雲,滿樹的粉紅絲絛紛紛搖晃,幾片花瓣不禁風的摧折飄然滑落,居然就端端正正的落進了索隆的湯碗裏,香吉士嗤的就笑了出來:“綠藻,別人都是櫻花落酒,別有一番風雅,你倒好,櫻花落湯。”
    “怎麼?”索隆沒好氣的看過去,“落湯跟落酒不就差了一點嗎?喝下去就是了唄,至於你像看見什麼新鮮事似的,笑成那樣。”說罷仰頭喝完了湯,“不風雅嗎?”
    “風雅個屁。”香吉士哈哈大笑。
    索隆又氣又惱,這個臭圈眉居然敢笑,那雙因為喝酒吃東西而微紅的唇笑的張揚。
    又是風起,櫻花紛落,一樹嬌嬈落了滿地芬芳,香吉士笑著直到被櫻花落了滿臉,正忙著往下劃拉,忽然眼前一黑,一雙灼熱的唇落在額頭、鼻梁和嘴唇,香吉士愣住,回過神來的時候就看見索隆舔去嘴角沾著的櫻花瓣,和清酒吞落腹中:“櫻花落圈,風雅。”
    “……你……”香吉士紅了一張臉,然後一木屐就衝著索隆壞笑的臉踩過去,索隆抓住他的腳,卻忽然定住了目光。
    “你沒換新木屐?”藍色的木屐帶子,和另一隻腳的黑色不一樣。
    “……我懶得換罷了。”香吉士收回腳,站起身,“好了好了,回去了,我送你到主城門口,然後你自己回去。”
    “好。”天色確實已經不早了,明早還有很多事要做,望月六郎的火器已經到了最後的籌備階段,明天還得加強戒備,以防不測。
    別過香吉士,索隆一直目送著那個身影在月色下打著燈籠提著食盒消失在巷子的拐角,才轉身來往城裏走,舔舔嘴唇,似乎還在回味著剛才的“風雅”。
    這圈兒眉……當真風雅。
    索隆的笑容還沒有從唇邊隱去,忽然一聲巨響從主城的後方響起來,紙窗裏隱約可見衝天的火光,索隆快步跑出去,看見人群慌亂的紛紛逃散,士兵們拿著一切可以盛水的器皿往那個方向跑去。
    索隆的瞳孔在黑夜裏縮成一點,暗紅的眸子裏映入了血紅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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