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希特蘭的冬天總是帶著刺骨的冰冷，今夜路易斯的來遲，讓我有些不安，望著無盡頭的黑暗街道，等待著一個不是人類的客人，月圓之夜的宴會，他應該也會被邀請到吧！
    馬提亞斯說的對，我確實是將路易斯當成記憶裏那個有著比陽光還要燦爛笑容的孩子，卻逃不脫被人殘殺的命運。
    記憶仿佛又回到那一刻，事到如今，徒然傷心痛苦又有何用，逝去的人一去不複返。
    “伊！”
    熟悉的聲音響起，我抬過頭，路易斯早已坐在那了，衝我一笑。
    我看著他，看著他那明媚的笑容，有時想過，在最孤獨最無助的時候，路易斯的出現是不是偶然，他作為一個過客，本不該與我的人生有任何交集，就算有，他也不過是單純聽故事。
    但現在卻發現，一切都是注定好的，因為阿魯卡多將他同化，他才能今時今日坐在這，若不是阿魯卡多，他永遠不可能成為我們故事中的主角，更不可能掉入克倫格希斯特家族的深淵，這一切……也許都是必然的吧！
    想到這，我無奈地笑了，緩緩端起白瓷杯，一口飲盡苦澀的黑咖啡，再次講起了回憶裏的故事……
    與安達一同離開了希特蘭，開始了新的生活。
    我試著找回以前的日子，也試著努力地去忘記他們，我想隻有這樣，那永無止境的時間才會流逝得更快！
    我們來到學府之都——格希斯洛，這個充滿學識的頂端時期，讓經濟文化幾乎達到全盛，當我看到人們信仰的科學在進步，對新時代的樂觀和信心，還有不遠處時不時能聽到汽船的鳴聲，四通八達的鐵路貫穿東西南北，此刻，我才知道，時代悄然變化，而我自己確實已經活得太久了，久到時光裏的記憶已經模糊不清。
    “美麗的小姐，是否賞臉與我共進下午茶？”
    眼前突然出現的男子身著樸素的西服，戴著一頂軟帽，他手持豔紅玫瑰的紳士打扮，實在惹我忍不住大笑。
    他微微地皺了一下眉頭，帶著我離開喧囂的鬧市，有些不滿地說：“我這一路走來不知有多少美女對我獻媚，怎麼一到你麵前我就變成小醜了？”
    我隨他走進午後小館，笑著說：“我隻是不習慣你這麼文質彬彬，親愛的安達，莫要生氣，今天的下午茶我請客！”
    他這才滿意地點頭，午後寧靜得令人心安，從希特蘭來到格希斯洛，我與安達不知不覺都走過二十年的時光，當初在街頭遇到的那個流浪少年徹底地從歲月中淡去，愈發得英俊瀟灑，看到喝著咖啡的安達，我為何會有一種逝去的傷感？
    “怎麼了？”安達察覺到我異常的視線，睜著那雙碧綠眼瞳奇怪地問：“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我輕搖著頭，並沒有回答他，他那般自由自在，我也得到我追求的真正人生，為何還會感到淡淡的悲傷？如今這個平等的時代，我還計較什麼？
    “你今晚是不是要去莫裏斯先生那裏？”安達喝了一口咖啡問著發呆的我。
    我吃到一半的蛋糕停了下來，並將眼光移開，轉而看向窗外行走的各式各樣的人，夜幕下的格希斯洛街景，是別一番景色。
    “當然，今晚莫裏斯先生說要教我畫夜幕下的不眠之城。”
    安達聽後點點頭說：“要不要我和你一起去，最近的格希斯洛不太平靜……”
    我立即把眼光從窗外收回，安達話裏的意思我十分明白，我笑了笑，很是平靜地說：“……是啊，的確不太平靜，但我很勇敢。”
    莫裏斯先生是格希斯洛並沒有什麼名氣的風景畫家，但他的畫裏總是洋溢著一種孤獨寂寞的永恒味道，是我十分偏愛，因此成為他唯一的學生。可惜，他是個怪脾氣的糟老頭，當年收我為門下徒是因為我給了他買酒的錢，所以每次到他家學習隻需一瓶低劣的蘭姆酒，他便會樂得合不上口，否則，就會像現在一樣被他趕了出來。
    我獨自一人捧著書走在弗利特街上，這是格希斯洛享有盛名的街道，擁有許多報社和出版社的大馬路，但更加令人注目的是附近小巷內遍布眾多的便宜旅館，在夜幕垂下，燈火糜爛的世界，總是有不少出賣靈魂和肉體的女性墮入深淵地獄。
    然而這些人對我來說卻無比真實，也許是我真的忘不了為人時的一切，縱使是不堪回首的過往，但刻骨銘心的記憶豈會瞬間消失。
    我是不死者，可我同那些人類並無兩樣，那些不堪入目的一切一切，我隻能轉身離開，在夜晚下治安欠佳的地方我實在不想過於露麵。
    二十年的時光彈指而過，不知遠方的他們還好嗎？
    “美麗的小姐，你實在令我著迷……”
    路過小巷深處，不經意聽到一把很熟悉的聲音，卻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在心中納悶了一會，竟好奇地尋著聲音而去，這聲音在我的意識裏像極了某位故人。
    格希斯洛的夜晚是不平靜的，和白天是截然不同，夜幕降臨，危險也伺機而起。
    越走越深的小巷，周遭霧氣彌漫，在看不清的前方是隱藏著怎樣的真相？
    行走在街巷中的是將你帶到過去的時間兔還是暗藏深處的凶手？眼前模糊的一切，再也尋找不到來時的返路。
    突然遠方汽船的鳴聲打破寂靜，彌漫的霧氣逐漸散去，在寒冷潮濕的空氣下，我聞到不僅僅是發黴的味道，更多是令人惡心的血腥味，頓時將我包圍。
    迷霧散去，我看到癱倒在地的風塵女子，她滿身鮮血，身體不斷抽搐，豔紅的血源源不斷地從潰爛的頸項處溢出，觸目驚心的畫麵我是比誰都要熟悉不過。
    女子似乎看到我，使勁地用她沾滿鮮血的手伸向我，鮮豔的紅唇顫抖著，雖口齒不清，但我還是勉強能聽到她說：救我！
    我走近她，仔細地端詳著這位生命之花即將逝去的女子，她不斷地重複著那句話：她不想死，請救救她。
    雖然試著將她的血止住，可惜一切徒勞，被留下的傷口絕對致命，我怎會不明白？無奈地深歎一聲，對她說：“抱歉，你隻能是別人的食物，我無能為力！”
    說罷，趁她尚未回神，一手將她的頭擰下，鮮血瞬時噴濺上我的裙子，指間那溫熱的血液漸漸冷卻，生命很強大同時也無比脆弱。
    “可憐的姑娘，我無法救你，隻能讓你得到救贖，而不是墮入地獄，願上帝憐憫你，阿門！”
    “你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隱匿在黑暗深處的生物瞬間出現在我跟前，滿口鮮血欲滴，但看著我的目光卻十分迷茫，他又說：“獵人？但又不像人類所為，你到底是什麼？”
    我眯起眼睛打量麵目猙獰的他，那沙啞的聲音與剛才聽到的不一樣，我微微欠身一禮，說：“世間有很多意想不到的，你又何須在意我是什麼？”
    “像你這種蠻力的家夥，怎麼能不在意你是什麼？”
    那帶著輕佻的話語徹底響徹我的靈魂深處，我猛然回過頭，眼前的人一頭豔麗的紅發，再深的黑夜也掩蓋不住那一抹光芒，我千言萬語道不出，都隻化在同他對視的溫柔中，許久我才緩緩地喚了他一聲：“阿魯卡多！”
    對於這久違的稱呼，阿魯卡多看起來相當懷念，他快步朝我走來，輕撫我亂糟糟的金發，立馬將我緊緊摟在懷中，不知為何，我總覺得他那蘊含巨大力量的身軀似乎在顫抖，他冰冷的雙唇拭過我的耳畔，輕聲低語：“好漫長的再遇啊，我終於把你給盼來了。”
    不過是彈指間的二十年時光，竟會如此的漫長，那永恒的味道，令我失想，閉上雙眼，耳邊纏繞著的那些心碎的話語，油然而生的悲傷刺痛了靈魂，深入骨髓……
    當年的再會如今曆曆在目，至此我永遠忘不了阿魯卡多充滿悲傷的懷抱，自此為他心醉，直到……
    看著眼前沉默的路易斯，我的眼中泛出淚水，模糊的視界又異常清晰，兩百年過去了，他真的不在了。
    “他那時對我說，當年的離開是他那顆破碎的心上最重的傷，放任我離去他是多麼地無可奈何，卻不想我永失自由。”
    我在百感中說出了阿魯卡多的低語，可惜那時的我太過於天真，乃至於錯得徹徹底底。
    路易斯攪了攪咖啡，對我說：“不管你怎麼想，我覺得阿魯卡多先生從來沒有把你當做他心中的那個人。”
    我抬起眼簾看他，沉默了一會，笑著說：“我知道，很多年以前我就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