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歲的舒沫擦著鼻涕從四合院的大門跑出去的時候，媽媽程麗娟拿著洗了一半兒的白菜追了出來。
    “舒沫，要吃飯了，你去哪兒？”還沾著水的手一把抓住了舒沫的衣袖。
    “我去找胖胖，我們今天說好下了幼兒園一起去胡同口看汽車的。”舒沫使勁甩著手想掙脫媽媽。
    “成天就知道跟那個胖子傻玩兒，明年都要上小學了，連漢語拚音都不認識幾個，去回去給我看書去！”程麗娟加大了拉扯舒沫的力度，想把舒沫拽回屋裏。
    “不行，我答應胖胖了，就去！”舒沫毫不服軟，趁著媽媽一個沒注意，一口咬在她的手背上。
    “啊！”猛然吃痛，程麗娟趕忙收回了手，舒沫就趁著這個空檔兒一溜煙的朝著胡同口跑去。
    “你個小兔崽子，看我今天怎麼收拾你！”程麗娟這下真的被氣到了，狠狠捏了捏手裏的白菜向著舒沫跑遠的方向追去。
    “舒沫，你給我回來！”程麗娟聲嘶力竭的呼喊在胡同裏響徹天地。
    舒沫怎麼也沒想到媽媽這次會這麼窮追不舍，於是頭也不回的撒丫子狂奔，快到胡同口的時候，已經可以清晰的看見一個矮胖的身影朝他猛勁揮手，衝著他大喊。
    “吐沫，快過來，我在這兒呢！”
    “。。。。。。”舒沫大口喘著氣，“胖胖，我媽追來了，怎麼辦？”
    “我知道，咱倆躲著這兒。”胖胖指了指路邊一個被丟棄的大草筐。
    “你怎麼知道的？”舒沫還在努力順氣兒。
    “你媽那嗓門兒隔壁胡同想聽不見都難。”胖胖撇撇嘴角。
    兩個人相視一笑，躲進了草筐底下。
    “胖胖，你該減肥了。”舒沫用手頂了頂使勁擠在他身後胖胖的肚子。
    “吐沫，你什麼時候也嫌我胖了？”胖胖一臉委屈的說。“你那會兒不是跟我說肉多會讓女生有安全感。”
    “我那是安慰你，你真信啊！”舒沫笑笑。
    “我爸說了，我這裏都是精華。”胖胖不服氣，用手指指自己鼓囊的肚皮。
    “確實，隻有肥肉能榨油，不是精華能炸得出來麼！”舒沫繼續笑著說道。
    “舒沫，你個小崽子給我出來！”兩人說話的功夫媽媽已經追到胡同口，站在路口左望右看找尋著舒沫的影子，看到周圍沒有人，她又往路口走了走。
    “噓！”舒沫伸出食指，向胖胖做了一個靜音的手勢。
    “哼！你笑我，我才不幫你了呢。”胖胖嘟著嘴，突然站了起來，猛地揭開了罩住他們的草筐。
    “阿姨，舒沫在這裏！”胖胖大聲宣布著。
    程麗娟猛地回過頭，看到了草筐下的兩個孩子，滿身的爛草，一臉髒土，也不知道那個筐原來是幹嘛的。
    舒沫抬頭狠狠的瞪了一眼胖胖，“算你狠！”又低下頭蹲在地上不打算起來。
    “舒沫，你這孩。。。。。。”程麗娟氣急敗壞的朝他們走來，然而話沒說完一輛卡車毫無征兆的從胡同口碾過，程麗娟最後一句話沒有說完就被那輛失控的卡車拖走了。
    舒沫沒有親眼目睹車禍的過程，那時候他賭氣的低著頭正等著程麗娟咆哮式的大罵，然而等了半天，除了那聲劃撥天際的刹車聲什麼也沒等來。再次抬起頭的時候就看到了胖胖驚恐的雙眼已經空洞的沒有任何生氣了。
    從出事到程麗娟下葬，舒沫沒再說過一句話，胖胖一直默默的站在他的身邊，有時會拉拉他的手像是一種安慰，但是舒沫的手冰冷的像要凍住一般，冰的胖胖一個一個的機靈。
    父親舒遠像是一夜之間就老了幾十歲，三十幾歲而已，原來黝黑的頭發猛地白發隱隱。其實舒遠與程麗娟的關係並不能算特別恩愛。舒遠原籍寧波，父母親都是讀書人，舒遠因為工作關係遠調北京，後來家裏為了讓他能夠在北京安家落戶托人介紹了北京胡同裏長大的程麗娟。
    聽名字就知道程麗娟是典型的北京胡同裏的丫頭，文化不算高，脾氣也不太好，不過人長得還算漂亮，她一眼就看上了一身書卷氣的舒遠，這門親事就這麼定下來了。婚後兩個人共同語言並不多，第二年生下舒沫後兩個人的關係因為兒子才稍微親近起來，不過兩人的共同話題也僅限於兒子而已。然而，程麗娟突然離世，讓舒遠突然有了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是失去愛人的痛心，還是家人離去的難過，舒遠無法界定，他隻知道他的心上空落落的。
    ‘也許當初決定留在北京是個錯誤。’程麗娟的葬禮結束後，舒遠對自己這樣說。
    “舒遠要是累了，就回來住段日子吧。”知道了程麗娟離世的消息，舒遠的媽媽打了電話，接到電話舒遠內心的淚水徹底崩堤。
    “舒沫，爸爸帶你離開北京好麼？跟我回寧波，也許這樣我們父子倆都會好過一點。”這幾天的葬禮弄得舒遠心力憔悴，程麗娟的父母在葬禮上聲嘶力竭的對著他呼喊，拚了命的拉扯著他的衣服，晃得他頭暈眼花，這個場景像噩夢一樣時不時的驚擾著舒遠脆弱的神經。
    “我聽你的安排，爸爸，你決定吧。”這些天舒沫安靜的像一隻乖巧的小貓，那隻生性桀驁不馴的小野馬消失的無影無蹤。
    臨行那天，胖胖來到舒沫家大雜院門口，遞給舒沫一個平安符。
    “吐沫，不，以後我都不叫你吐沫了，舒沫，這個給你，是我媽給我求的平安符，以後我媽就是你媽，如果我們很多年不見，看見這個我會認得你。”
    舒沫呆呆的望著手裏的平安符。
    “胖胖，其實你說我是不是不懂事？”眼裏有淚光，更多的是深深的自責。
    “沒事，我們還小呢，你不用想太多。不過這些天我想過了，我要減肥，我決定用我失去的體重來紀念你的媽媽！”胖胖一臉嚴肅。
    五歲的孩子不明白誓言的意義，不過舒沫覺得此時的胖胖真的帥呆了，他突然很感動。
    “鄒喻，你一定能減肥成功，等下次我們見麵的時候我也答應你再也不叫你胖胖！”
    “這個送給你吧，我沒準備什麼。”舒沫拿出一隻鉛筆遞給鄒喻，“這是我媽媽給我買的最後一支鉛筆，送給你，也作為將來我們見麵的憑證。”
    兩個孩子互換著離別的禮物，卻從沒想過這樣的離別一恍就是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