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八章 問君何事輕別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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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拂曉,葉辰夕身穿皂領緣青羅衣,肅容陡步至鍾秀山。蘇世卿身穿素服跟在他身後,陪伴他一步步走向那座雲水環繞的山巒。
到了山腳下,長長的石階伸延至山頂,巍峨的寺院在草木掩映中若隱若現。他深吸一口氣,開始踏上第一級階梯,然後神色端莊地叩一下頭。蘇世卿微怔,但他很快便回過神來,也跟著踏上階梯,然後叩一下頭,臉上一片虔誠。
他們在沉默中一步步往上走,每踏一階便叩一下頭,葉辰夕用他的行動向上蒼證明他守護葉輕霄的決心,隻盼上蒼憐他一片深情,讓他心尖上的那人早日醒來。
頭頂上傳來一陣梵唱,聲音飄渺高潔,在這碧影參天的山林間回音不絕。葉辰夕的額頭已紅腫,但他的眼中卻一片堅定,隻要是為了葉輕霄,他永遠不會言累。
到達階梯盡頭那刻,葉辰夕已汗如雨下,頭腦昏昏沉沉的,耳邊隻有自己急促的喘息聲。他快步走進寺院,跪在佛像前,又虔誠地叩拜了三次,心中默念道:“願佛祖保佑皇兄安恙!”
蘇世卿也在葉辰夕身邊跪下,並叩拜三次,許下同一個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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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晨光從蓮窗射入廂房時,昏迷多日的葉輕霄終於睜開眼睛,他腦海還有些昏昏沉沉,眼眸緩緩掃視整個廂房,卻不知身在何處。
一直在廂房內守候的軍醫見狀大喜,立刻跑到榻沿,說道:“陛下終於醒了,陛下如今可有不適?”
葉輕霄眯起眼睛看著突然出現在眼前的這張臉,聲音沙啞地說道:“水……”
軍醫立刻扶起葉輕霄,並端起案上的瓷碗,湊到葉輕霄唇邊,葉輕霄一口一口地輕啜,直至幹澀的喉嚨回複濕潤,他才用眼神示意軍醫夠了。
軍醫把瓷碗放回案上,說道:“陛下已昏迷數日,康王殿下一直守在陛下身邊,今日殿下去了碧雲寺為陛下祈福,這才走開了。”
葉輕霄聞言,這才想起墜崖那日的情境,不由心中一酸,他沉默少頃,讓心中的酸澀慢慢沉澱,這才問道:“這是哪裏?”
軍醫恭敬地答道:“這是嘉墨城的府衙。”
葉輕霄墜崖前形勢未定,雖然葉辰夕已趕到,但他還是很著急想知道目前的狀況,於是他吩咐道:“你去把禁軍統領催無崖找來,朕有事問他。”
雖然軍醫認為葉輕霄剛醒,不宜操勞,但卻不敢多言,隻得匆匆忙忙出去找人。
當整個廂房靜下來之後,葉輕霄又把墜崖前的事細細想了一遍,心裏酸澀難言,他任由自己沉浸在那苦澀之中,即使窗外陽光射入,卻無法融化他心底的憂鬱。
直至門外響起催無崖的聲音,葉輕霄才收斂起自己的思緒,喚他進來。
見禮之後,葉輕霄開門見山地問道:“如今外麵的情況如何?”
催無崖不敢隱瞞,便將近日的情況細細彙報,葉輕霄靜靜地聽著,眼內並無波瀾,直至催無崖說完,他才歎息一聲,說道:“康王名動四方,隻要他一出,疆敵宵遁。反觀朕,禦宇數載,棟梁傾折,疆圉弗寧,朕終非帝王之才。”
催無崖聞言一驚,急叫道:“陛下!”
葉輕霄卻隻是擺擺手,眉宇平靜,語氣淡如水:“朕並非一時衝動,此事朕早已想明白了,而且朕在墜崖前便已讓位給康王。”
催無崖沉默片刻,終於說道:“臣觀康王並無繼位之心。”
葉輕霄的眼眸半垂,聲音有點沙啞:“等朕走了,他便會繼位了。”
催無崖又是一驚,但抬頭看見葉輕霄一臉堅決,知道他心意已定,便下跪道:“臣誓死追隨陛下!”
葉輕霄用指尖輕輕抹了抹自己的眉宇,仿佛要把那瞬間溢出的憂傷抹去:“事不宜遲,你速速去安排,不要驚動任何人。”
催無崖為葉輕霄披上長袍,仔細整理好,這才問道:“陛下打算往何處去?”
葉輕霄思索片刻,答道:“往北走,去落霞穀。”
催無崖遲疑地道:“但陛下的身體不宜長途跋涉……”
葉輕霄立刻打斷他:“沒時間了,快去。”
催無崖不敢再反駁,隻得行禮退下。
廂房很快又靜了下來,葉輕霄這才肆意地沉浸在憂傷之中,他以雙手掩臉,俊美的眉目都被蒼白纖細的手指掩去。
雖然葉辰夕最後選擇了救駕,但葉輕霄知道除非真相大白,否則葉辰夕心中的恨意便難以根除,在葉輕霄危難之時,葉辰夕也許可以為他不顧一切,但平靜之後,葉辰夕內心的仇恨便會重占上風。他不想再重複這種寸心俱斷的痛苦,也不敢再寄予希望。
他極力表現得平靜,但畢竟與葉辰夕糾纏多年,又一直把葉辰夕放在心上,想到就此離去,再會無期,心中總是苦澀難言。
一柱香後,催無崖便打點好一切。為了節省時間,葉輕霄隻收拾了幾件衣服和一些藥。他重傷未愈,不能行動自如,隻能任由催無崖挽扶著走出廂房。門外的守衛早已被催無崖找借口打發了,此時院庭寂寂,滿庭梨花飄落,在日光下璀燦如雪。
葉輕霄回首再看一眼那紛紛揚揚的梨花,忍不住雙眼朦朧,他很快便轉過臉,低聲說道:“走吧!”
催無崖看了一眼葉輕霄,欲言又止,最後卻隻說了一句:“臣得罪了。”
語畢,便挽住葉輕霄的腰,用輕功掠向牆頭,瞬間便消失在滿園落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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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願完畢,葉辰夕和蘇世卿走出寺院,在石階上眺望,隻見遠樹含煙,溪山如畫,可惜他們各懷心事,根本無心欣賞。
葉辰夕歸心似箭,匆匆步下石階,山下早有侍衛備好馬車,見葉辰夕下來,立刻恭敬地掀開錦簾。
就在此時,一匹快馬揚塵而來,坐在馬背上的人正是秦世南,駿馬尚未停穩,秦世南便飛身下馬,激動地道:“殿下,陛下醒了!”
葉辰夕聞言,頓如撥開雲霧睹青天,不顧渾身疲憊,二話不說便搶了秦世南的馬,一拍馬腹,絕塵而去。
一路上馬行甚急,葉辰夕喜上眉梢,雖然多日折騰下來已清減不少,但他卻渾身散發著激動和喜悅,恨不得長一雙翅膀飛回去。
進了府衙,葉辰夕棄了馬,迫不及待地衝進葉輕霄的廂房,雙目一瞬不瞬地定在榻上,卻見榻上空無一人,他心裏猛地一跳,隨即把目光轉向正驚慌失措的軍醫,急叫道:“皇兄呢?”
軍醫被他一吼,臉上瞬間褪去血色,戰戰兢兢地答道:“臣不知……陛下醒來後要見催無崖大人,並吩咐臣不許打攏,臣便派人去通知您。等臣回來時,陛下和催大人已不知所蹤。”
葉辰夕聽罷,一口氣幾乎提不上來,俊美的臉頓時扭曲了,雙目如迅雷驟落,怒道:“門外那些守衛都幹什麼去了?皇兄要離開,他們怎會不知?”
軍醫小心翼翼地答道:“當時催大人把他們支開了……”
葉辰夕眼前一黑,幾乎昏厥過去,但他硬撐著不肯倒下,驚怒之下一掌劈向木案,隻聽見一聲巨響,木案硬生生被劈裂,軍醫嚇得渾身顫抖,連忙下跪求饒:“殿下饒命!”
葉辰夕的手已紅了一片,心口劇烈起伏,他緊按住胸口,大叫道:“來人!”
一隊近衛聞聲衝進來,跪成一片:“臣在!”
葉辰夕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但聲音卻忍不住顫抖:“你們分三路去把皇兄追回來,一隊去北靖關,一路往碧雲寺,最後一路隨本王往落霞穀去。”
眾近衛知道事態嚴重,立刻朗聲道:“是!”
葉辰夕不待隊伍集結完畢便率先策馬疾馳而去,一路往北趕。北靖關是他的勢力範圍,倘若葉輕霄要入關,必定會驚動他。而若往碧雲寺的方向又有可能在途中遇到他,所以葉輕霄最有可能去的方向便是往落霞穀。
想到葉輕霄的身體狀況,葉辰夕的心頓如被烈火焚燒,他數日不眠不休,終日憂心,身體早已吃不消,隻憑著一股執念熬下來。如今又逢巨變,心情大起大落,在馬背上的身體早已搖搖欲墜,眾近衛在他身後看得心驚膽顫,卻無一人敢上前去勸。
趕了數裏,終於看見前方有一輛簡樸的馬車在前行,他強打精神催馬上前,如天降神兵般截住了那輛馬車的去路。
在前方駕車的催無崖見狀一驚,立刻勒住馬韁,待他抬頭看見葉辰夕,那驚惶的心才定了下來,心虛地叫了一聲:“殿下”。
葉辰夕聽見車廂內傳來一聲脆響,神色驟變,立刻下馬,衝過去掀開車廂的布簾,隻見葉輕霄的額角撞在車壁上,那俊美的臉蒼白如紙,英挺的眉緊蹙,氣息淩亂。
葉辰夕心頭一緊,立刻上前把葉輕霄攬入懷裏,急叫道:“皇兄,你怎麼樣了?”
葉輕霄被剛才那一撞弄得頭昏目眩,尚未緩過神來,此時聞聲一震,避開了葉辰夕的目光,低聲說道:“你怎麼來了?”
葉辰夕緊緊抱住葉輕霄,生怕他在轉瞬間又消失不見,連聲音都帶著輕顫:“你轉瞬就失了蹤影,我能不來嗎?你如今重傷未愈,不能受顛簸之苦。你若惱我,可以打我罵我,我絕無怨言,但你不能折騰自己的身體,知道嗎?若是落下病根,以後怎辦?”
葉輕霄聽著那顫若危弦的聲音,心裏難受,卻仍冷聲說道:“你回去吧!如今我已不是東越國君了。”
葉辰夕一聽便急了:“我可沒答應繼承皇位,東越的國君隻能是你。”說罷,他意識到自己的聲調太高,怕讓葉輕霄不快,便又把聲音轉低,說道:“皇兄,你跟我回去吧!我真的知道錯了,從今以後我都聽你的。”
葉辰夕說話時氣息都噴到葉輕霄的臉上,葉輕霄在緩過暈眩的感覺後,這才注意到他們的姿勢有多曖昧,立刻掙紮起來:“你不必多說了,我心意已決,你回去吧!”
葉辰夕卻不肯放開他,反而摟得更緊:“你去哪我便去哪,你若為帝,我為你一輩子守護東越疆場;你若退位隱居山林,我陪你共看竹林暮雨,老去之後並骨青山。我絕不離開你。”
葉輕霄緩緩垂下眼簾,他曾經等這句話等了許久,從尚餘希望等到寸心俱斷,如今終於等到了,卻已是隔年桃花,人麵全非。
他的理想、自信、驕傲,全在漫長的等待中被冰解,餘下滿身傷痕,他已退讓帝位,如今身份尬尷,隻有隱居避世獨自舔傷。
可是葉辰夕步步緊迫,讓他無法喘息,他那如羽扇般的眼睫毛輕顫了幾下,低聲說道:“別迫我。”
葉辰夕看著他那蒼白得讓人心驚的臉,心痛得無以複加,不敢再迫他,隻得說道:“你去哪裏?我送你。”
葉輕霄本想拒絕,但抬眸對上葉辰夕那寫滿悔恨痛楚的眼睛,即將說出口的話又被他硬生生吞了回去,他緩緩點頭,然後離開葉辰夕的懷抱,整理好衣襟,肅容坐在一角,說道:“去落霞穀。”
葉辰夕掀開布簾,向等候命令的催無崖說道:“去落霞穀。”
催無崖雖然百思不得其解,但還是揚起馬鞭,向著落霞穀的方向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