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六章 與子偕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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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著葉輕霄跳下斷崖,葉辰夕瞬間崩潰了,他已無法用理智去控製自己的身體,隻知道必須到葉輕霄身邊去,無論是生是死,絕不讓那人孤單。
恍惚中,有一句話閃過腦海,仿佛在他已遺忘的年少歲月曾經許下過如此堅定的誓言。
“雖千萬人吾往矣。”
他不斷揚鞭策馬,紅得幾乎滴血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瞪著那個從空中墜落的身體,那一幕就如一道永遠無法磨滅的傷痕,深深的刻在他的骨血和靈魂之中,讓他在日後的無數個夜裏失眠到天明。
葉輕霄的身體直直地落入江中,濺起一陣水花。葉辰夕驚惶地追至江邊,大叫一聲:“皇兄”,然後毫不猶豫地跟著跳下,迷蒙的眼睛一直緊盯著前麵那個在水中浮浮沉沉的人影,極力向著那邊遊去,卻怎麼也抓不著。
他的腦中一片紛亂,頭痛欲裂,無數場景一閃而過,有小時候他和葉輕霄追逐嬉戲的畫麵,有他們年少時相伴策馬的畫麵,有他們共看竹林暮雨的畫麵,也有葉輕霄被擄時他千裏相救的畫麵。一幕幕記憶在腦海裏明明滅滅,不停歇。最後閃過腦際的是當年天山山崩時的那一幕,葉輕霄求他獨自逃生,他卻執意相救,最終被埋在山洞裏。
原來……竟是如此……
那人孤傲淩雲,從不屑說謊,為何他卻總不肯相信,隻因為天下人說那是葉輕霄幹的,他便深信不疑。他對如此懵懂的自己厭惡至極,又對一直被誤解的葉輕霄心疼不已,恨不得就這樣一直把他捧在手心裏,再也不讓任何事情傷害他。
前麵的葉輕霄在落水的瞬間便已昏迷,身體一直在江水中輾轉浮沉。葉辰夕急得幾近瘋狂,嘴裏一直叫著“皇兄”,無奈身上的鎧甲太沉重,讓他無法行動自如。
在岸邊的蘇世卿見狀,立刻卸甲跳入江中,截住葉輕霄的身體。葉辰夕眸光一閃,連忙遊過去接過葉輕霄,以顫抖的指尖探他的鼻息。
當那微弱的鼻息拂過指尖時,葉辰夕暗鬆一口氣,隨即又緊張地輕拍他的臉,著急地叫道:“皇兄,皇兄,快醒醒!”
“殿下,江水太冷,先上岸再說。”蘇世卿見葉辰夕一副六神無主的模樣,隻得建議道。
葉辰夕回過神來,急叫道“快!”
語畢,便和蘇世卿合力把葉輕霄扶上岸,又手忙腳亂地往他嘴裏塞了幾顆保元丹,然後找了個較偏僻的地方為他換了衣服,這才讓軍醫過來診治。
葉辰夕靜息凝視躺在地上的葉輕霄,一直緊緊握住他的手,怎樣都不肯放開。此時的葉輕霄臉色蒼白如紙,一頭青絲已經散開,有幾縷貼在那毫無血色的臉上,嘴角慢慢滑落一道鮮血,葉辰夕驚懼地用衣袖為他拭去,但轉瞬又有一道殷紅的血跡沿著嘴角滑落脖子,染紅了他的衣領。
葉辰夕又用衣袖為葉輕霄拭去血跡,急得五內如焚,向正在診脈的軍醫吼道:“他到底傷了哪裏?為什麼會吐血?”
此時的葉辰夕已魂不守宅,如一頭絕望的小獸般嘶喊著,卻無法減輕心裏的悔恨和驚惶。
蘇世卿守在他們身旁,安慰道:“殿下稍安勿燥,事關陛下,軍醫需要仔細診治。若匆忙應對,隻會誤了陛下。”
葉辰夕聽罷,不敢再多言,隻是那雙隱含淚光的眼睛裏帶著深入骨髓的傷痛,他把臉緩緩埋入葉輕霄的頸脖間,哽咽道:“天下我可以不要,權力我可以不要,什麼我都可以不要,隻要你無恙……”
如此真摯的低語不禁讓正在蹙眉診脈的軍醫動容,人人道無情最是帝王家,而他卻在此見證了最讓人感動的皇家兄弟情。
“皇兄,我知道錯了,我知道當日山洞崩塌時不是你傷我的,也知道我母親不是你殺的,以後你說什麼我都信,我什麼都聽你的,你醒過來看看我好不好?”葉辰夕加重手中的力道,仿佛要把葉輕霄的手嵌入自己手中,再也不能分開。
然而躺在地上的葉輕霄卻沒有任何反應,原本已被擦幹淨的嘴角又再滑落一道血痕,葉辰夕心頭一緊,又用另一隻手去為他拭擦血跡,那俊美的臉龐盈滿悲傷,讓人不忍多看。
此時,軍醫終於放開葉輕霄的手,輕拭一下額角的汗水,蹙眉說道:“陛下內傷極重,心脈紊亂,幸好及時服了保元丹,否則……”
葉辰夕呼吸一窒,著急地道:“那你快給他治。”
軍醫又說道:“臣可先為陛下施針護住心脈,但此地不宜久待,殿下最好找個舒適暖和的地方讓陛下療傷。”
葉辰夕點頭,說道:“需要什麼盡管說,務必把皇兄治好。”
軍醫應了一聲,然後為難地看著葉辰夕,說道:“請殿下放開陛下,讓臣施針。”
葉辰夕聞言微怔,隨即不舍地看了葉輕霄一眼,放開葉輕霄的手,並移了幾步,但目光卻一直粘在葉輕霄身上,不肯稍離。
蘇世卿按葉辰夕的吩咐去安排馬車,並提前打點葉輕霄的居處。
軍醫開始為葉輕霄施針,葉辰夕惶恐不安地站在一旁等待,隻覺得這過程無比漫長,他的手緊了又鬆,鬆了又緊,隻盼著躺在地上那人能醒過來看他一眼,對他笑一笑,但卻總是一次又一次地失望。
過了片刻,打點好一切的蘇世卿帶著探子回來,小心翼翼地叫道:“殿下……”
葉辰夕的目光終於離開了葉輕霄,轉向戰戰兢兢候在一旁的探子,問道:“漢陽城情況如何?”
那探子立刻恭敬地答道:“稟殿下,天磐軍閉城死守,我軍圍而不打,現在仍膠著。”
葉辰夕想了想,又問道:“我軍的駐紮之地可有低窪地區?”
他記得秦世南說過,葉輕霄在離城之前已吩咐過各將領在圍城時注意駐紮地點,不可駐紮在低窪之地,以免江山淹城時一同遭秧。不過既然李居岐已叛變,說不定他在葉輕霄藏起來的期間發了什麼調令,葉辰夕還是有必要先確認清楚,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損失。
探子回想了一下,答道:“我軍全駐紮在高地。”
葉辰夕聞言點頭,隨即向身旁的蘇世卿吩咐道:“你點一千人去上遊把河道堵塞,引水淹了漢陽城,切記慎防敵軍突襲堤壩,以免遭敵軍反灌。”
“是,殿下!”蘇世卿頓時肅容,領命而去。
葉辰夕又命人取來筆墨,寫了幾封信,讓人帶給圍城的各將領,這才暗鬆一口氣。
又站著等了片刻,軍醫依舊在施針,葉辰夕便急燥地來回踱步。
夜色漸濃,葉辰夕命人點了燈,把葉輕霄的周圍映得亮如白晝,而他卻刻意把自己的臉半掩在黑夜裏,不再刻意壓抑,肆意地放縱自己的悲傷。
此時,沈曼率領先鋒部分趕到,因為一直急行軍,他的身上染滿風塵,神色略顯疲憊,但他卻不急著休息,剛下馬便往葉辰夕的方向奔來,急叫道:“殿下……”
葉辰夕以眼神示意他安靜,沈曼一怔,隨即把視線轉向正在施針的軍醫和昏迷不醒的葉輕霄,猶豫片刻才問道:“陛下他……”
葉辰夕卻不願多言,隻問道:“可有楚傲寒的消息?”
沈曼原本便想說這事,如今葉辰夕一問,他立刻答道:“臣派人一路追查,發現楚傲寒往這邊來了,臣覺得他可能就在靈山上。”
經沈曼一說,葉辰夕才記得剛才葉輕霄跳崖時,他曾隱約聽到一聲驚懼的呼喚,隻是他當時理智全失,無暇多想,如今回過味來,便覺得那聲音像極了楚傲寒。
思索至此,他神色一凜,眉宇間已盈滿殺氣,冷聲問道:“你的先鋒部隊有多少人?”
沈曼答道:“有一萬人,其餘的大概半夜趕到,殿下可是要上山找楚傲寒?”
葉辰夕隻要一想到葉輕霄被楚傲寒迫得跳崖便抑製不住心中的恨意,葉輕霄是他心尖上的人,自己即使在決裂之後也不忍心傷他,卻不料楚傲寒使用如此手段,差點讓他和葉輕霄陰陽永隔,他恨聲道:“你馬上帶人上靈山搜捕楚傲寒,若不能活捉,殺了無妨。這一切責任由本王擔。”
沈曼精神一振,朗聲答道:“是,殿下!”
語畢,便回到正在待命的隊伍前,高喝一聲:“將士們,隨我上山殺敵!活捉楚傲寒!”
他的呼聲一出,應聲入雲,士兵們殺氣騰騰地往山上走去。
此時軍醫已施針完畢,躺在地上的葉輕霄吐出許多瘀血,葉辰夕立刻奔過去,緊緊握住葉輕霄的手,叫了幾聲皇兄,但葉輕霄吐完瘀血之後依舊昏迷,連眼角眉梢都不曾顫動過,葉辰夕原本升起的希望又像夕陽下山那樣慢慢沉了下去,最後陷入絕望的黑暗之中。
軍醫看著葉辰夕那模樣,有點不知所措,連忙低下頭整理東西,沉默得幾乎讓人窒息的氣氛漸漸蔓延,隻有流水聲仍舊清淅,但聽入耳中,卻帶了幾分蒼涼。
夜裏風寒,葉辰夕命人取來披風,輕柔地為葉輕霄蓋上,然後便寸步不離地守在他身旁。直至蘇世卿安排的馬車到達,葉辰夕這才小心翼翼地抱起葉輕霄上了馬車,並下令全軍向嘉墨城前進。
這隊名動東越的鐵騎很快便消失在青山綠水之間,隻餘下漫天黃沙和潺潺江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