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因葉辰夕平叛有功，特賜日後麵聖免行跪拜之禮。縱觀東越曆史，能得此無上榮耀的人繆繆無幾。
    下朝之後，葉輕霄在清平殿召見了李居岐，當這名身穿白衣的男子恭敬地向他行禮時，他竟有片刻惚恍，腦海中不由自主想起了當年那名跪在秦王府門口的少年。時如白駒過隙，眨眼間竟已過了十年，當年他是風華正茂的秦王，如今卻已是一朝君父，肩負整個東越江山。
    當年他們結下不解之緣，他曾向這名走投無路的少年伸出援手，最終卻辜負了這名少年的信任。葉輕霄素有一諾千金之譽，而這件陣年往事卻讓他的人生染上了幾分暗色。
    他親自扶起李居岐，溫和地笑道：“當日一別，轉瞬已過十年，這些年來你過得可好？”
    李居岐微微垂首，答道：“回陛下，草民一切安好。”
    “令尊乃國之棟梁，朕當年有心相救，無奈驟得急病，昏厥數日，以致令尊枉死，朕一直覺得十分遺憾。”說到最後，葉輕霄的聲音漸澀，俊美的臉上帶著清淅的遺憾。
    李居岐忍不住抬頭看了葉輕霄一眼，隨即又立刻垂首，讓人看不清表情，隻是聲音清朗，語氣雲淡風輕：“雷霆雨露皆君恩，父親能得陛下掛念，死而無憾。”
    葉輕霄忍不住再次打量眼前的青年，雖然此時看不見他的表情，但觀他的言行卻有大將之風，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想到此處，葉輕霄不禁再露微笑，溫言道：“別站著了，快坐吧！”
    “謝陛下賜坐。”李居岐這才坐在梨花木椅上，此時早有宮女上了茶，他覺得口渴，便端起茶杯輕啜幾口，等待葉輕霄的指示。
    葉輕霄坐回龍案前，說道：“朕看了你的武選試卷，你既能通觀大局，又敢直言別人不敢言之事，朕心甚慰。”
    李居岐聞言一笑，那雙略帶邪氣的眼睛微微彎起，說道：“請恕草民直言，整個東越，有識之士不少，但卻無人敢言，或者該說無人願意直言，那是因為我國自開國以來便以文製武，一旦改製，將會威脅到文官的地位。而在朝中，能說得上話的卻幾乎全是文官。所以無人願意改製。”
    葉輕霄輕聲歎息：“你說得對，朕早有改製之心，但此舉猶如逆水行舟，隻怕眾臣不肯罷休。”
    李居岐放下手中的茶杯，挺直了腰身，鄭重地說道：“縱觀東越近年的幾場戰爭，若非康王殿下帶兵便是陛下帶兵，那是因為不管是陛下、康王殿下、還是先皇都明白隻有您們帶兵才能避免受到這種弊端的影響。這些年唯一例外的是薛淩雲，但他是康王殿下的心腹，無人敢為難他，而東越的大部分武將卻沒這種幸運。戰場之上，勝敗取決於呼吸之間，但我國以武將臨陣，卻日問戰於朝，如何取勝？”
    “這些朕都明白，但改製並非一朝一夕便能完成的事，隻要時機一到，朕便會動手。”說到此處，葉輕霄的目光堅定如鐵，那端坐在案前的模樣極莊嚴，讓人忍不住去仰視。
    李居岐記得他當年也是這樣仰視著眼前這個人，時光飛逝，十年間他輾轉浮沉，看遍人情冷暖，最後卻還是回到這裏，跟隨這個人。他不由感概人生如夢。
    葉輕霄說罷，起身走向李居岐，說道：“這些年苦了你，可是那些都過去了。”
    李居岐終於動容，激動地說道：“草民再苦也不及東疆的百姓苦，草民不求封候拜相、名留青史，但願東疆平，請陛下成全。”
    葉輕霄笑道：“東疆是你故土，朕知道你心係東疆。你先在五軍都督府待一段時間，等時機成熟，朕自會讓你如願。”
    “謝陛下！”李居岐臉上的激動尚未褪去，眼神瞬間亮了起來。
    葉輕霄得一良將，心中同樣激動，隻是表麵卻不動聲色，隻輕聲道：“時候不早了，你先退下吧！”
    李居岐恭敬地行了禮，退了出去。
    入冬之後，楚傲寒派來了使者，把當年隨裕王一起投奔楚傲寒的大將江景天押回東越。當年葉辰夕在攻陷旭日國的裕王府時，江景天正奉命在外麵查探消息，後來聽聞事變，他不敢回泰京，便帶著手下將士躲進喜安山，成了綠林大道。江景天等人在這段時間裏殺了不少商隊，甚至錯殺了一名朝廷命官，驚動了楚傲寒。
    楚傲寒怒不可止，立刻下令圍剿，最後活捉江景天，派人押回東越由葉輕霄處置。自楚傲寒登基以來，對東越多有挑釁，這是他第一次對向東越示好，卻不得不讓人懷疑其用心。
    旭日國負責押送江景天的數百軍士已被安置在城外，隻有數人入城麵見葉輕霄。葉輕霄在乾朗殿設了簡單的宴席招待來使及其隨從，席間隻有十數名官員陪同，場麵卻十分熱鬧。
    旭日國的使者是禮部侍郎蘇振興，此人在楚傲寒未登大位前便明確支持楚傲寒，是楚傲寒的心腹，但因為他隻有二十四歲，不宜升官得太聚，所以自楚傲寒登基之後便未再升官。
    席間觥籌交錯，鶯燕翩躚，歡顏歌語響遍大殿。酒過三巡之後，眾人皆已半醉，葉輕霄不勝酒力，便提前離席，到附近的涼亭歇息。
    張荃命人在石桌上擺上一壺龍井和幾盤點心，親自端起一碗醒酒茶，遞向坐在美人靠上的葉輕霄，說道：“陛下，先喝碗醒酒茶吧！”
    葉輕霄按了按眉心，接過張荃手中的醒酒茶，正要湊到唇邊，又聽見張荃那關切的聲音響起：“小心燙。”
    葉輕霄輕輕吹了幾次，這才小心地啜了一口，雖然還算熱，但不至於燙到嘴唇，他忍不住又輕啜幾口，然後閉上雙目，昏昏欲睡。
    涼風陣陣，輕輕拂過涼亭，吹散了亭中的酒氣，讓葉輕霄清醒了幾分。此時不遠處有一陣腳步聲響起，葉輕霄緩緩睜開眼睛，隻見一個人影在朦朧夜色中款步而來，待那人走近，葉輕霄才看清他是旭日國的使者蘇振興。
    葉輕霄放下手中的醒酒茶，站了起來，露出一抹淡笑，說道：“難道蘇大人也是不勝酒力，出來醒酒的？”
    蘇振興恭敬地向葉輕霄行禮，然後說道：“外臣是來找陛下的。”
    葉輕霄聞言麵露訝色，但瞬間便回複如常，溫言道：“蘇大人找朕有何事？坐下來說吧！”說罷，葉輕霄這才發現蘇振興的手中捧著一個精致的金漆錦盒，他的眸光一閃，卻不多問。
    蘇振興並未立刻坐下，而是神色端莊地望向葉輕霄，說道：“君上命外臣把此物交給陛下，望陛下珍之。”語畢，他恭敬地逞上手中的玉漆錦盒。
    葉輕霄疑惑地接過錦盒，小心地放在石桌上，正欲打開，卻聽見耳邊響起張荃的聲音：“陛下！”
    那聲音十分急切，葉輕霄停下手，轉目望向欲言又止的張荃，安撫道：“不要緊，楚傲寒不會在裏麵放暗器。”
    蘇振興聞言笑道：“就憑陛下此言，也不枉君上與您相知一場。”
    葉輕霄緩緩打開錦盒，映入眼簾的是一條大紅縐綢汗巾，他神色驟變，怒道：“楚傲寒這是什麼意思？”
    東越有個習俗，若情侶之間交換係小衣用的汗巾，便代表訂情。楚傲寒的本意是向葉輕霄求愛，但對葉輕霄而言，楚傲寒此舉是輕薄他。
    蘇振興雖見葉輕霄動怒，卻毫無懼意，解釋道：“陛下息怒，君上並無輕薄之意，他待您確是一片真心。請您收下此物，再把隨身的汗巾送給君上，如此一來，我國願與東越百年交好，共創繁華盛世。”
    葉輕霄聞言冷笑：“楚傲寒此舉，欲把貴國皇後置於何地？又欲把朕置於何地？”
    麵對臉色如霜的葉輕霄，蘇振興對答如流：“若您肯與君上於飛比翼，君上自然會廢後，絕不負您。”
    葉輕霄此時才明白，旭日國來使，押還江景天是假，求愛是真。他一直認為楚傲寒乃千古一帝，進退有度，縱對他有情，也隻會百般遮掩，以全明君之名。不知為何卻突然有此舉，實在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無論如何，他和楚傲寒之間，卻是絕無可能的。他們是王見王——死棋，縱使有情亦不會有好下場，更何況他的一顆心全係在葉辰夕身上，再分不出一點心神給旁人了。
    葉輕霄神色淡漠地合上錦盒，說道：“東越願意與貴國交好，朕也很欣賞貴國陛下，但僅止於欣賞，朕與他之間絕無可能，這份禮物朕不能收，請蘇大人帶回去吧！”
    蘇振興望向昂首而立的葉輕霄，他今天穿了一身皮弁服，降紗袍中係著五采玉，發冠飾以金玉，腰係白圭，看起來高貴端莊。也隻有這樣的絕世風骨，才能讓他的君上付出真心，無奈葉輕霄卻並無此意，他不禁在心裏暗歎，勸道：“君上乃天下無雙之人，多少人求而不得，君上卻隻把一顆心放在陛下身上，為了陛下甘受千秋史筆的責難，此情可昭日月，希望陛下別急著拒絕，多考慮幾天，自然會明白君上的好。”
    葉輕霄那俊美的眉目全無笑意，眼神淡漠地看了蘇振興一眼，說道：“朕無需考慮，朕與他之間絕無可能。”
    蘇振興聞言神色一凜，聲音冷了下來：“君上神武不凡，心負吞食天下之誌，倘若陛下願意答應君上，君上愛惜陛下，必與東越百年交好；但倘若陛下拒之千裏，君上必定不會就此罷休，望陛下三思。”
    “你這是威脅朕？”葉輕霄的俊顏如覆冰霜，眸光在月下帶著幾分冷色，薄唇輕抿。
    雖然氣氛已十分緊張，但蘇振興仍然露出一抹笑意，說道：“外臣隻是轉述君上的意思，陛下愛民如子，必不願看見生靈塗炭，是百年交好還是兵連禍結，全在陛下一念之間。”
    “你……”葉輕霄怒極，有一瞬間幾乎窒息，他暗吸一口氣，盡量平複情緒，說道：“若貴國非要釁以軍鼓，我東越即使舉國玉碎亦在所不惜。”
    話已到此，蘇振興知道葉輕霄不會再回心轉意，隻得說道：“君上一片癡心，無奈陛下絕情至此，外臣隻得把一切回稟君上。告辭！”
    語畢，蘇振興便舉步離去。葉輕霄見狀，立刻說道：“且慢！”
    蘇振興聞言停住腳步，轉過身來：“陛下還有何事？”
    葉輕霄眉毛一挑，目光轉向石桌上的錦盒，說道：“請蘇大人把此物拿回去。”
    蘇振興隻是毫不在意地一笑：“禮物既已送出便無收回的道理，若陛下不喜歡，那就扔了吧！”說罷，便轉身快步離去，再不回頭。
    後記：
    前傳《風塵三尺劍》網址：http：//www。lcread。com/bookPage/172302/index。html
    《帝王業，天下安瀾》第一部網址：http：//www。lcread。com/bookPage/162990/inde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