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六十九)卻恨夢醒覺後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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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天青的傷比王後的重,卻一直強撐著一口氣。此刻,他似乎感覺到王後已去,手艱難地朝王後挪了挪,終究沒能握住,也再無了氣息。
我默默地將淩天青與王後的手放在一起,他們的臉已再無表情,顯得格外地安寧平靜,好像他們隻是牽著手睡著了。我讀詩時,讀到“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時,是羨慕而哀傷的,我想這渾渾濁世,何處去尋一個可以執手共老的人呢?這些年,看我周圍的人,算計謀劃,活得小心翼翼,我越來越失望。我想,王後應該是無憾無悔的吧,曾經有一個男子肯這樣待她,肯與他執手共死。
一時間,屋子裏喧囂一片。我擁著慕清華跪坐在地,他哭哭笑笑,像是把這二十幾年的大起大落的情緒都要發泄光一樣。
正鬧得不可開交,淩司羿麵色鐵青地從外麵闖了進來。他還一身盔甲,手握長劍,劍上猶自滴著血,盔甲上也有斑斑血漬。霎時,屋裏靜寂得連呼吸都聽得清,大家都怔怔地望著淩司羿。
進屋看了這個場麵,他有片刻怔忡。我想,他一定不肯相信他的父王母後竟然就這樣雙雙離去吧。
突然,他像是從夢中驚醒似的,麵無表情地猛地提劍直直地刺向朝露。一直在我身邊木然呆坐的慕清華分外敏捷地向淩司羿的劍衝了過去。待我醒過神來,淩司羿的劍已經刺穿了慕清華的胸膛,鮮紅的血迅速染紅了他月白色的長衫。
一切都隻在電光火石之間。
“慕清華——”我撕心裂肺地叫著,飛快地跑過去扶住他漸漸軟倒下來的身軀。
“公子!”朝露不敢置信般地看著慕清華倒在我懷中,聲音嘶啞顫抖,“不,不,公子……”
淩司羿臉如白紙,死死地盯著自己的雙手。我看著尚插在慕清華身體裏的劍束手無策:“怎麼辦?慕清華,你等等,我們去找太醫,你等等……”
我胡亂地去扶他,然而,慕清華的身子軟軟地歪在那裏,我扶不動,一動血就流得更厲害。我的眼模糊起來,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爬滿了麵龐,我死死地咬住牙,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小姐,咱們先把公子的劍拔出來,再上些傷藥,公子會好的!”香雪終於從這變故的震驚中回過神來,見我慌亂得束手無策,便握住我不停抖動的手,安慰道。
對,對,先拔劍才能上藥!被香雪同樣冰涼顫抖的手一握,我倒真像抓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於是,我似乎還衝香雪點了點頭,抽出手,握住劍柄。可是,這劍要怎麼拔?若是沒弄好,弄疼他了怎麼辦?我遲疑了,望著劍發起呆來。
這時,慕清華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在我耳邊響起:“純兒……不要拔。不要動,你坐下來,我們……說說話。”
我搖頭:“不,不,慕清華,你撐著,我先救你!你有什麼話,留著以後慢慢跟我說!”
慕清華笑了笑,慢慢地搖了搖頭:“純兒……我……怕沒時間了。”
我拚命地板起臉:“不許胡說!”我望著他蒼白的臉,沒有一絲血色的唇,心裏知道,他說得對,他就要離開我了,我再也看不到他了。我的心在絞痛,我們的再次相聚,竟然成了永別,我不甘心,我還要與他在一起,執手到老的。
但我還是依他的意思坐了下來,他看著我,又笑了笑,聲音低而緩:“純兒,我不能陪你了。”
“你不許死!”我蠻橫地說,死死地抓著他的手,仿佛隻要抓住了,他就不會離開我了,“慕清華,你說過,慕清華的家就是純兒的家。你走了,純兒就沒家了!”我說著,淚水更加肆虐地往處冒。
“對不起。”慕清華眼裏閃過一絲悲痛,“純兒……我隻願……你一生喜樂安康。”他說著,微笑著看了看我,他的眼眸中隻映著一個我。我的淚水更多更快地流了出來,隻緊緊地抓住他的手。
“羿。”良久,他的目光轉向淩司羿,聲音極輕,像歎息。然而,淩司羿卻聽到了,猛地衝到他跟前,滿眼的沉痛。
“對不起,羿。”慕清華歎息道,“請你,饒過朝露。”
我見他至死不忘替朝露求情,心中一沉,恨恨地瞪向一臉慘白喃喃低語的朝露。若不是她自作主張提劍殺了王後和淩天青,淩司羿也不會來提劍刺他,慕清華就不會受傷!都是她,都是她!這個害人精!
我想衝過去狠狠地揍她一頓,事實上我真的開始移動腳步了。然而,慕清華輕輕緊了緊握著我的手:“別去,是我對不起她。”他說著,又將目光轉向淩司羿。淩司羿點了點頭。他便笑了,緩緩地閉上了眼:“我欠你的,來世……再還……”
我明顯感覺到他捏著我的手軟綿綿地垂了下去。我的心驟然緊縮,痛得我幾乎直不起身來,他走了,他真的走了!我突然覺得茫然無措,這寂寂塵世,我再也沒有家了,再也沒有人溫柔地對我伸出手對我說:“純兒,咱們走。”
我抑製不住嚎啕大哭起來。雖然我離開他兩載,獨自一人四處飄零,我以為我可以堅強,可以獨自過得很好。可此刻,我才知道,我之前之所以堅強,不過是我的心裏總存著一絲寄望,不管過了多久,不管我走到哪裏,都有他在那裏等著我,仿佛隻要我結束飄零,回到丞相府,他便會對我溫潤地笑,牽著我的手,給我依靠。可如今,他走了,我心裏的寄望終於破滅,我突然就不知道我該如何在這個世上生活。他真的給了我一個家,他說得沒錯,有慕清華的地方,就是純兒的家。他是我心中最妥貼的依靠。
可是慕清華走了,純兒的家在哪裏?
我這一哭,殿裏頓時又鬧成一片。
不知過了多久,我再次恢複意識之時,竟然躺在一張熟悉的雕花大床上。香雪坐在我床邊神情呆滯,不知在想些什麼。
我衝她笑了笑:“香雪,我做了個噩夢。我夢見王將軍舉兵攻到了敬德門,朝露殺死了陛下和王後,後來淩司羿來了,他要殺朝露為他父母報仇,慕清華卻衝過去擋住了他的劍。慕清華死了。”我的嗓子竟是嘶啞的,我也不甚在意,以為是在夢中哭得太多,掙紮太多,傷及了嗓子。
香雪的眼淚飛快地滴落下來,望向我的眼盛著莫名的悲傷。
我凝眉,想撐著坐起來。一側肩胛骨處傳來了一陣刺痛,我不由“哎呀”輕喚出聲。香雪飛快地用衣袖揩了揩眼睛,過來扶住我:“小姐,還很痛麼?”
我扭頭,垂眸看了看痛處,白色的寢衣被映染了一大片刺目的豔紅。
我的眼淚驟然流了下來,原來,竟然不是夢!
我多麼希望不過是個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