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後走後，我仍在發愣。
    都言人生若戲。戲文裏，伶人們傾盡所學，唱盡悲歡離合，演盡糾結無奈；漠然看客，或談笑、或唏噓，以為可以堪破世間情萬千。然而，當我們生處戲中時，才會發現，人的情感是多麼沉重，人的力量是多麼渺小。我們總是過分感慨，然，事態易變，就像戲台上，帷幕一拉一開間，場景變換，便已時過境遷，空餘遺恨萬千。
    我尚在感慨，香雪便匆匆闖了進來：“小姐，快，快跟我走！”
    香雪甚少這樣慌張，我心中一緊：“怎麼了？”
    “王將軍已領兵到了敬德門，殿下和韓侍衛正率兵阻擋。”
    我聞言，雖然知曉戰事本就一觸及發，卻還是驚了一跳。這麼快！為何是王將軍，慕清華呢？他在哪兒？如果我現在去找他，是不是已經沒有用了呢？
    “那我們現在去哪裏？”我問。
    香雪使勁來拉我：“密道。殿下交代過，戰事一起，讓我帶著你去印月殿的密道，待戰事結束，他會親自接你出來。”
    我心中一顫，在這種時候，他竟然尚能顧念我的安危，妥善安排了我。然而，此刻，我並不想聽他的話，我要去見慕清華，不管成與不成。於是，我搖頭：“不，香雪，你自己去密道吧。我還有些事情要辦。”
    “小姐，刀劍無眼，萬一你傷了哪裏，我怎麼跟殿下交代？就是公子，也不希望你受傷的。”香雪苦苦相勸。
    “我就是要去見慕清華。眼下戰事並未蔓延至後宮，我不會有事的。”
    “等打進了後宮，就來不及了！”
    我固執地朝外飛奔而去，香雪咬咬牙，一跺腳，追著我出來。
    “你來幹什麼，快回去！”我喝斥道。
    “小姐別想再丟下我，小姐去哪兒，我就去哪兒！”香雪難得地執拗起來。
    我心裏莫名一安，淡淡一笑，便也隨她。我預備繞到尚德門，從那裏出宮去丞相府。一路上，分外地安靜，連個宮人侍衛的影子都沒見到。我想，大約是聽到戰事已起，提前躲了起來吧。突然一個白衣公子攜著一個身材高挑的淡粉衫裙的女子匆匆從眼前掠過。我腳步生生地釘在了原地，動彈不得，那公子目光清冷，翩然出塵，是慕清華麼？
    我怔怔地望著他們離去的方向，心裏五味陳雜。香雪發現了我的異樣，疑惑地望著我：“小姐，你不是要去見公子麼？剛剛過去的那個，可不正是公子麼？小姐，你怎麼了？臉色這樣白！”
    我抿了抿唇：“我沒事。你看他們是去了哪裏？”
    “這個方向，隻有兩座宮殿，一個是王後娘娘的朗坤宮；另一個是陛下住的翊清宮。”香雪略略一愣，立即便回答道。
    “我們去看看。”我說著，急急地向前追去。
    並沒有多久，我們便到了朗坤宮前，瞥見那一角白衣飄進了宮門口。我跟了進去，剛想開口喚一聲，卻聽到王後淡淡的聲音，一絲一毫的詫異都沒有：“清華，你來了？”
    “娘娘，純兒在哪裏？”我分明聽到慕清華清越的聲音一字一句地問。
    “你沒有見到她？你找她做什麼？”王後問。
    “娘娘，您別裝糊塗了。您派人在這個時候告訴我知道純兒的下落，引我來此，一定不隻是為了裝糊塗。您要怎樣，才告訴我她的下落？”慕清華有些急了。
    “你先坐。我要你做什麼，你都肯做麼？”
    “是的。無論什麼事，我必竭力去做。您告訴我，她在哪裏？可還安好？”
    “你讓王成退兵，我便告之你純兒的下落。”
    慕清華“嗬嗬”一笑：“您該知道，我無法阻止他。”
    “那我可不管，你總能想到辦法的。”王後聲音很低，像是在逼迫他，更像是逼迫自己。
    “就算我有辦法，可我並不想讓他退兵，您該知道，這件事情，本來就是我促成的。”慕清華淡淡地說。
    不知為何，聽到他這話的時候，我心裏像被什麼重重地捶了一下，很疼。我本不希望他犧牲他的利益來救我，也明白在王後跟前他必須沉住氣。我忍住思念，躲他這麼久也是不想成為他的製肘，甚至王後來跟我說了當年的事情後，托我去求慕清華善待羿的時候，我之所以遲疑，也是因為我不想因為我，他做不成他想做的事情。然而，現在看到自己竟絲毫不能讓他改變初衷的時候，我心裏還是很難過。
    “那就算了。羿兒和韓浞不一定就會敗，至於城外麼，陛下是從一名普通兵士做到將軍，然後才成為南陵王的，他在軍隊裏過了大半輩子，底下的將領大多都是他提攜起來的。你覺得王成能調動的那點兵力能和陛下的比？”王後淡淡地說。
    “那也無妨，我並不想勝，敗了就敗了，我想的，從來隻是報父仇，而我現在，就可以報仇了。”
    我聽到有人拔劍的聲音。
    接著，王後慘然一笑，喝斥一聲：“你們都退下！”然後放緩了聲音，“清華，你殺了我的確可以報仇了。動手吧！”
    “不，不要！”我聞言，尚不及思索，衝了進去，“慕清華，你不能殺她！”
    “純兒？”慕清華見了我，直接過來拉我的手。
    我不著痕跡地避開了，我承認我很在乎他方才的態度。我淡淡地望著那個拔劍指向王後的粉衫女子，竟是朝露，心中又是一沉。
    “你不能殺她。”我一字一句地重複，擋在王後與朝露之間。
    “純兒，快讓開，莫要任性！”慕清華說。
    “你不能殺她！”我重複。
    “你讓開，我不會殺她，隻是需要委屈她一下。”慕清華臉色有些難看，我從來沒在他臉上看到過樣陰沉的表情，而他，卻耐心地解釋。
    “你真的不殺她？”
    “我殺一個弱女子有什麼用。我的仇人是淩天青，我要殺的隻有他！”他說，臉色又暗了幾分，連眼眸裏的光都晦暗了幾分。
    我點點頭，鬆了一口氣，身體挪了挪，眼睛卻仍是警惕地盯著朝露的一舉一動。香雪緊張兮兮地死死拉著我的衣袖，生怕一不小心，我就又衝到朝露的劍鋒下去了。
    “娘娘，煩您跟我走一趟了。”慕清華看著我的一舉一動，突然調轉目光，不再看我，神情寡淡地衝王後道。
    “不用了，朕來了。”伴著淩天青微冷而威嚴的聲音，他已邁了進來。他徑直朝王後走去，仿佛這滿屋子的人都不存在，隻有她一人方可入他的眼。他柔聲道：“我來晚了，你受苦了。”
    王後垂下眼眸，淡淡一笑：“你來幹什麼？這是我該承受的。”她又望向慕清華，臉上是濃濃的悲愴，“清華，這些年，你受委屈了。你的仇人是我，你快報仇吧。”
    朝露將目光投向慕清華。
    慕清華笑了笑，卻冰冷異常：“陛下和娘娘倒是伉儷情深。”
    “慕清華，你不要殺他們。你的父親，是積勞成疾，不是陛下害的。”我看著淩天青和王後兩人喝退了侍衛，似乎已打定主意一起赴死。他們本不必如此，先王當年都未曾怪罪他們。我拉著慕清華的衣角：“你不要殺他們，我求你不要殺他們！”
    “為什麼？純兒，你這些年躲著我，難道不是想成全我麼？為什麼在我馬上能得償心願之時屢次阻擋我？”慕清華緩緩問。
    “因為……先王並不是陛下所害，他是積勞成疾！”
    他冷冷地笑了：“你聽誰說的？你為了他，竟然編出這樣的謊言？”
    “我沒說謊。清華，你那麼聰明，難道你看不到王將軍隻是為了自己的權利欲望而攛掇你複仇複國？”
    他愣了愣，繼而篤定道：“不，福伯養我長大，他不會騙我。”他說著，衝朝露點了點頭。朝露接收到了他的指令，揚劍向前刺去。
    我一直注視著朝露的一舉一動，此刻不知如何阻止，便飛撲過去，在她的劍刺向淩天青的身體的那一刹那，我的身體隔在了中間。朝露驚覺事態變化，想要收回劍勢，卻已來不及了，我隻覺我一側肩胛骨處傳來一陣刺痛，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