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仍徐徐前行。我的手在袖底緊緊攥著，身子繃得直直的，生怕一不小心，我便忍不住要下車去，隨著眾人往那舍粥的地方而去。他雖讓我傷心，我卻靠著他過了兩年無憂無慮、千嬌百寵的日子。往事瀝瀝在目，明明才數月，卻恍若曆經了千秋萬載。
    香雪顯然感覺到了我的異樣，小心翼翼地望著我，試探著問：“小姐，我們要不要去看看？”
    “不去不去！”我像是受了驚的小獸，淒厲地大叫起來。然而，卻在發了一通脾氣後，讓小二勒住了馬車。
    我跳下車，腳步不由自主地跟著流民們奔跑的方向。香雪小心地跟在我身側。
    沒多久，便到了。
    流民們漸漸停了步子，規規矩矩地排起了隊。秩序很好，也很少有人交談爭吵，大約丞相府放的粥數量夠多，無需爭搶。我透過長龍，望向舍粥棚，卻發覺並沒有我認得的人。
    等等！那在棚裏攪粥的女子是誰？
    月白衣裙，輕紗拂麵，宛若仙子。我的目力似乎出其地好了起來，透過那蒙麵的薄紗，竟能看到她唇角始終掛著那抹淡笑。遠遠看去，竟像是神仙一般，美麗溫和。時而有下人向她請示一聲什麼，她也是笑吟吟地作答。然而，卻可以看出，下人們對她是極為尊重的。
    朝露。
    是的，她就是朝露苑的朝露！
    我的心劇烈地抽搐起來，疼得我直皺眉頭。他，慕清華，真的就不要我了麼？此時此刻，我方才明白，我一直在等著他接我回去，隻要他來接我，我是一定會跟著他回去的！我，不過是在與他賭氣，我努力地讓自己過得好些，不過就是慪著一口氣，讓他瞧瞧，沒有他，我一樣也可以過得好！可這一切，都需要建立在他還在意我的基礎之上的。若他不在意我，我過得怎樣，好也好，壞也罷，便再也撼不動他的心神。
    可如今，他讓朝露代表丞相府來舍粥，是為什麼呢？
    “小姐，你怎麼了？”我隱隱聽見香雪焦急的聲音，卻聽不分明，隻覺耳朵裏“嗡嗡”作響。
    “純兒？”我依稀聽到有人在喚我的名字。
    “純兒！純兒！”那人的聲音裏無法掩拭的驚喜讓我陡然清明起來。我循聲望去，那華貴的藏藍衣袍，那俊美的輪廓，可不正是淩司羿！我輕輕笑了，朝著他的方向奔過去。
    “淩司羿……”我輕喚，卻堪堪哽住了。
    “你哭什麼？”淩司羿有些著慌。
    我脖子一仰：“誰哭了？！”
    他抬手，輕輕碰了碰我的臉，勾唇一笑：“是沒哭，我看錯了。”說著，又用衣袖揩了揩我的臉。
    “你怎麼到這兒來了？”我問。
    “城裏流民漸多，清華帶頭設了粥棚，我便來瞧瞧。”他並沒有笑，眸子裏卻隱含笑意，感慨道：“真沒想到，能在這裏碰到你。純兒，好些日子沒見了。”
    “那你忙吧，我回去了。”看到他，我是真心歡喜，他也是我到這個世上以來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然而，他不過是看在慕清華的麵子上才對我另眼相待，眼下，我與慕清華已再無糾葛，他怕也是不再承認我這個朋友了吧？
    我轉身之跡，他卻拉住了我的手：“你回哪裏？你住在哪裏？”
    他有此一問，自然已然知曉我離開了丞相府。我並不覺得奇怪，莫說他與慕清華交好，就算毫無交情，丞相府發生的事情，也一定瞞不過他或者說王宮。
    他長得太過於出眾，已有許多目光投注於我們身上。我不欲與他當眾糾纏不清，垂下頭咬著牙道：“你先放開我。我……我帶你回去便是！”
    他展顏一笑，笑如春風拂麵，讓我也不由得放鬆了許多。他鬆開我的手：“這就對了。那走吧，帶路！”
    韓浞不知從哪個角落移至他身邊，低聲道：“殿下，咱們該回宮了。”聲音雖低，卻足以讓我聽得清楚。
    “浞，你怎麼還是這般無趣。既出來了，又遇到了純兒，自然是要去討擾一番的。”淩司羿頗為無奈地垮著臉。
    韓浞望了望我，臉色又漲紅了。
    我便又起了逗他的心思，索性拉著淩司羿的衣襟，撇嘴道：“淩司羿，既然韓浞要回去，你便讓他回去吧。我也不願他去我那裏。”
    淩司羿反拉住我的手：“好啊，他跟著也是無趣。”側過頭對韓浞道：“浞，你就回去吧。”
    韓浞著急了：“殿下，使不得。我得跟著您！”
    我“咯咯”一笑：“罷了，不逗你了。你愛跟著就跟著吧。”
    小二仍在原地等我們，一直翹首以盼。見了我們，臉上的神色也歡喜起來：“純姐姐，你們去哪兒了？這麼久……”
    他的疑問在見到淩司羿和韓浞時嘎然而止，笑意也僵在了臉上：“他……他們……是誰？純姐姐識得他們麼？”
    “小二，駕車吧。”香雪及時止住了他的問話，和他一起躍上了車頭。
    我拉著淩司羿上了馬車。我的馬車倒是挺大的，然而，大部分的地方都堆滿了食材，留給人的空間很小很小，因此沒有安置座椅，我與香雪都是席地而坐的。
    淩司羿環視了一下馬車：“純兒這是做什麼？莫非做起了倒賣糧食的行當？”
    我瞪了他一眼：“太子殿下也太瞧得起我了，我豈有本事做那等大生意？眼下，糧食大漲，我不多屯點，可不等著喝西北風去？”
    他眼神怪異地望著我，良久才摟住我，輕聲道：“純兒，跟我回府，我會護你周全。”
    我不著痕跡地掙開他，嗬嗬一笑：“殿下，你就不怕我真黏著你不放了？”
    他久久不語，驀地低歎：“我巴不得。”說著，用手指揩了揩我的臉，輕笑：“瞧你，怎麼又哭了呢？”
    “我沒哭。”我用力一吸鼻子，倔強地揚起頭。
    當日承諾了護我周全的人，如今又在護著誰的周全？
    那樣溫潤如玉的男子，那樣幹淨清澈的眼睛，那樣真誠許下的諾言尚且不可信，那麼，我又還能信誰的諾言？這個世上，又有誰能真正地護我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