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路跑，跌倒又爬起。明亮的星空一下子黯淡了，四周是慘白慘白的月光。搖曳的麥穗影就這樣一路隨著我，看著我狼狽的模樣。
    我沒有回家，就一路跑，直到筋疲力盡。
    站在一小山坡頭，前方已沒有了路，腳底下是看得清楚的黝黑，沒有一點亮光。山穀裏夜晚的風，有點涼了。我穿著單薄的背心，抱緊著整個身體，抬頭望著那片月光，濕漉漉的霧氣慢慢的浸透我的內心，拔涼，拔涼的。
    我整個腦海裏，都是自己害死了父親的的念頭，一遍又一遍的。眼淚不聽話的，一直不停地打旋，整個山穀回蕩著嗚咽的泣聲。
    “對不起，對不起，爸。”我哽咽著
    是我，是我。都是我。是我的叛逆殺死他，是我的任性殺死了他，是自己自私的把正當年盛的父親無情的殺死了，甚至把母親這輩子堅強的後背無情的剝奪走了。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我。我還可笑的想要去好好保護她。我連她最愛的男人都帶走了，你說，她能不痛嗎？她看到我很揪心吧？我突然害怕見到這輩子最親的和最愛我的人。
    心裏的愧疚就像穀底的濃黑，越聚越多。
    “啊。”我像個瘋子般大聲地嘶吼著。整個山穀，回蕩著可怕的回聲，卻比不上我內心的恐懼。
    我想到了死。如果說死是一種解脫，那麼此刻的自己不更該去嗎？與其，讓每天的恐懼，噩夢，愧疚折磨自己，讓自己瘦骨如柴，到最後連鏡子都不敢再看了，沒日沒夜等待著死亡來臨，那還不如現在痛痛快快地跳下去，像飛鳥一樣，縱身一躍，到最後還能瀟灑一回。
    可是，我閉上眼，張開雙臂感受來自穀間的涼風，映入我眼前的是，母親整個身影。我已經帶走了她的男人，那個帶給她盛夏和溫暖的男人，我再這麼任性地走了，孤零零地隻留下她一個人，我更可惡了。我不能這麼做，不僅僅是對她，更是父親。我想，父親，臨死前，更大的心願，隻希望我好好陪著母親活下去，那個他舍不得的女人。
    那一晚，我不知道是怎麼回的家。回到村口的時候，全村就隻有我家的燈，還亮著。一種昏黃的亞麻色讓人忍不住想要去烘烤自己的身體。
    我站立在大槐樹的茂盛樹葉背後，隱約看到一個穿著白色衣服的女人站在門口，神色焦急。她是睡不著，她的兒子整整消失了七個多小時了。她不停地朝村口看，仿佛在等待著什麼，然後又失望地望著。
    我知道她在等我。她很擔心我。這個女人失去了那根緊緊抱緊的柱子，一下子失去了方向。她不知所措，她也找不到其他可以幫她的人。那個唯一跟她有親戚關係的小叔，早已幸災樂禍地跑去喝酒了。她隻會等，隻能等。盡管，等待是一件心力交瘁的事情。可是，除此之外，別無他法了。
    夜已經夠深了。
    月光下的母親蒼老了好多，眼神裏流露出一層層的淚光。在那一刻，我似乎感受到了母親的內心。她心裏也許比我更難受，也許備受煎熬，像是在烈火中。
    可她，說過什麼了？
    她愛極了父親，也心疼極了我。她都從未埋怨過我什麼，也從未想過放棄我，一直小心翼翼地嗬護著我成長。眼看著她的那座大樓倒塌，她像個無頭蒼蠅，自己卻在這裏一個勁地搖頭，一直告訴自己有罪，自己可恨。可，接下來呢？幡然醒悟之後呢？該去做什麼？是日日夜夜活在懺悔中？還是陪著她走下去？我連自己都不要問，就該知道答案吧。
    我沒有再逃開，一路朝著家門口那個等很久的她懷裏撲去。
    她抱著我，我仍像個小孩子哭的很大聲。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媽，真的對不起。”
    “不要緊，媽，沒事。白啊，媽就剩下你了。”她緊緊地抱著我，絲毫沒有放手的意思。
    “走，到屋裏去。”然後拋下了冷風走進了家。
    那夜很晚也沒睡去，我把自己藏在黑漆漆的被子裏，想了很久很久。我第一次這麼認真地想事情，從前，我自由無顧地去擁抱所有，可是如今，我走的每一步，都要想好迎接我的是什麼？煩惱，苦痛，無助，圍繞在我整個腦海，很沉很重，壓得我有點踹不過氣來。未來，責任，我以為它離的很遠，可一下子離這麼近，我倒也茫然了。
    終於天微亮的時候我起了床，光著腳慢慢向母親的房門走去。我把耳朵貼在房門上，想知道母親睡了沒有。裏麵太寂靜了，如死寂的森林，隻留下客廳裏鍾聲滴滴答答。我躡手躡腳地退回房間，就在那一刻，我房間的庭院走廊下有一人，坐在冰冷的地上。
    風不再遊蕩了，東天邊微微的白光落在母親的身上。她的臉色更白了，像層白紙，整個身板立在庭院裏，是那麼消瘦和薄弱，好像一碰下就要倒了一下。她的頭一直低著。
    我走近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抹了抹眼睛，轉過身，笑著說，
    “這麼早醒了？餓不餓，過會媽給你做飯。”她趕緊收起手中的照片。
    我蹲了下來，從背後環住母親的脖子，輕聲撒嬌地說道。
    “媽，我不餓。”
    我看到她的手中，緊緊握住的是她們兩人結婚的照片，那滿滿的愛，燦爛的笑容，好像全世界都是甜的，連空氣都是清新的。
    ”媽，這是你和爸的新婚照嗎？”
    母親沉默了會，愣愣地望著。
    “恩，也是你爸唯一留給我的東西。”她說這話的時候是笑著的，雖然眼角的淚還沒幹。
    “爸，一定很愛很愛你吧。”我問道。
    “他也很愛很愛你。”
    “恩，爸爸愛我們。他也一直守在我們身邊。”
    我隻想母親，知道，父親並沒有離開。他就一直在這裏，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一直默默地，默默地看著我們。而她的痛楚，即使，我再如何給予她關愛，他心裏的傷疤，還是抹不去的，任是時光再匆匆，還是帶不走的。
    而我知道，親人的意義，並不在於他給予你的很多，是陪著你一直下來，靜靜地。而他必須強大起來，強大到他走的每一步足夠有能力陪著親人走下去。
    最後一次，我，霍淮白，最後一次掉眼淚。
    再見了，那些不要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