燦爛的陽光正從密密的鬆針的縫隙間射下來，形成一束束粗粗細細的光柱，把飄蕩著輕紗般薄霧的林蔭照得通亮。炎炎的烈日高掛頭頂，隻覺得到處都耀眼。
    {你就不能等等我。}我喊的很大聲，四周一下子靜了下來。我捂著臉，低著頭，心想腳底下有個洞讓我鑽下去。
    他望了望四周，趕緊跑過來捂住我的嘴，然後尷尬地笑著離開了。
    整日下來，我的心比高懸頭頂的太陽還要燦爛。我有很久沒有像今天這樣說好多話，也很久沒有這麼開心過，我不得不承認，和他在一起的時光，比我三年時間裏所擁有的快樂還要快樂。我知道我難以控製從心而發的愉悅，像滋潤著我的心田，好像，就這樣，澆滅了我三年來所有的恨。我突然覺得，那三年所有的一切，包括等待，怨恨，不解，在清淺的時光裏都悉數走遠了。
    當然，我並不會表現出來。我還是淡然地陪他逛街，陪他吃飯，陪他喝下午茶，聽他說他三年的時光。我不停地攪動著麵前的咖啡，一言不發。他一直不停地說。
    我知道他在解釋當年為什麼離開，像所有普通人家那樣，家中父母是典型死板的農村人，結婚生子，在他們看來本就是一件普通的再也不能普通的事，到了合適的年齡，就該找個心儀的姑娘，然後好好生個可愛的寶寶，偶爾多回去看看他們。跟他同一年紀的村中小孩，有的小孩都背著書包，蹦蹦跳跳地去上學了。可唯獨是他，身邊女人都沒有一個，更別說孩子。他也耐心地跟父母解釋晚些年結婚，男人首先得爭事業，可怎奈一拖再拖，父親被他氣出病來，臨走之際，他千叮萬囑地關照著自己的兒子，然後深情地望著他的母親，是一種無盡的不舍。“老婆子，我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以後，我的大孫子，他會陪著你的，是不是兒子？”他含淚地點點頭。
    他，一直是個很孝順挺好的孩子。父親臨終前說的是什麼意思，明白人都猜得出來。這就不難解釋當初，他整日失魂落魄，然後回了一趟家回來之後，整日總是愁眉苦臉地，像藏著了心事。問他，他又總是閉口不談。想必那段時間，他整個人都陷在無盡的掙紮中，他不知道該如何麵對母親，更不知道用什麼來麵對我。到最後，他還是選擇了前者。
    {陸一然，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也能理解，所以我並沒有怪你。}我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沒有看他。
    他眼角有光，淚珠兒掛在了眼眸裏，稍微再醞釀一下就能落下來。但他忍住了，他玩笑地擦拭掉眼角的眼淚。
    {每個人都有難以開口的苦衷，我不是恨你離開我，我恨的是你一聲不響地離開我。}
    {我怕，當著你的麵說離開，我又不舍得離開了。}他低下頭，雙手交叉頂著額頭。
    我知道其實他也很痛苦。我們這種人，總要比任何人要承受得更多。設身處地想，如果，我是他，我也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前者。畢竟，親情，這回事，雖沒有愛情來得濃烈，但他更綿遠。我們可以失去了愛情，但不能失去了親情。尤其，當一位父親臨終最後的願望。在他的身份中，除了是我的愛人之外，更有的是兒子。
    我沒有再說話，我兩都沒再說話。
    晚霞扯滿了整個西邊，燃燒著大片大片的雲彩，橙紅橙紅的，紅的醉人。整個大地沐浴在殷紅的蒼穹下，三三兩兩的行人的身影被拉長得搖搖晃晃。斜照的霞光，柔和的，照得身上、臉上，暖烘烘的。
    我們兩個人就這樣靜靜地坐著。
    一直，到天色暗淡下來。太陽完全淹沒到了地平線，玫瑰色的晚霞隨著城市的人群、車流收起了它最後的一絲亮光。
    結了賬，走出了咖啡廳。
    忽然，所有的燈都亮了，五光十色的燈光照在馬路上，街道像鑲嵌了一串美麗的珍珠，過路行人的身上仿佛都披上了漂亮的彩衣。整個城市像籠罩在夢幻中。
    {走，吃飯去吧。我懷念我們家附近那狹窄卻熱鬧的小店。}他有些興奮地提起。
    {恩，不過我發現沒有以前好吃了。}
    {那陪我去看看吧。實在不喜歡的話，我們再去別家看看。還有好多想吃的。}
    {你倒不嫌棄人家店小？}
    {你說哪的話？店不在乎大小，在乎的是食物好不好吃，有沒有更多的回頭客。}他一副官腔的姿態說著，我也懶得去打斷。
    {老板，給我們來一碗鴨血粉絲湯。}
    {好叻，客人，你們先坐，馬上就來叻。}老板吆喝著應。
    {好久不來了吧？}老板看著我說道。
    {你認識我？}我詫異道。自他離開後，我就去過一次。沒想到老板這麼好的記性。
    {你不記得了？有一天你跑到這裏來，點了一份鴨血粉絲，然後一邊吃一邊哭，哭的很大聲，我還問你怎麼了。好像，從那後我就再沒看到你來過。}老板細細地說著。
    {什麼時候的事？}陸一然問道。
    {三年，好像有三年了。}老板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道。
    {老板，來一份鴨血粉絲，多加一份鴨肝。}鄰座的一年輕小夥子喊道。
    {好叻，來咯。小夥子，你稍微等等哈，馬上來，馬上就來。}
    他滿是懷疑地看著我，我沒有說話。
    {三年前？是不是我離開你之後的事了？}陸一然擦拭著桌上的油跡問道。
    我沒有回答。
    是，當初他離開之後，不是喊了一份鴨血粉絲，一邊吃一邊哭，淚水一直流到碗裏，連鮮美的湯都覺得是苦的。想來那時候的自己，嘴角邊笑了笑。畢竟，是年少時的愛情破碎，是滿懷著辛酸苦楚，是以為能得到滿滿的幸福，結果到頭來，還不過是一場夢。夢醒了，看著那麼滄桑的現實，可不要哭嗎？
    {怎麼樣？味道還好吧。我覺得跟以前一樣啊。真的挺好吃的，要不要來一碗。}
    我嚼了嚼，突然覺得，這種味道不正是跟以前一模一樣嗎？可是，最後一次吃它的時候，為什麼會覺得是苦的呢？
    {老板，再幫我來一碗，不要香菜，多加一份鴨腸，粉絲少點。}然後他低下頭，輕聲地說，
    {是不是啊，老太婆。}
    {是。}我順手夾了一塊香菜杆子想要堵住他的嘴。
    {你忘了，我也是不吃香菜的。}
    {哦，是嗎？我忘了。}他略顯沮喪。
    我原以為我自己會記得，結果卻給忘記了。我以為他不會記得的，卻在三年之後，仍舊記得我吃鴨血粉絲的習慣。我望著他津津有味地吃著，我突然不明白，過了這麼多年，這種事他仍舊記得，我開始覺得自己，這些年，是我不夠好好去愛他，還是他比我愛他更加愛我。
    天橋。路燈。像遠飛的螢火蟲，忽閃忽閃地越來越昏暗。
    {都有些看不清回家的路了。}我抱怨地抬起頭看著那柱路燈。
    {你以前不是一直喜歡盯著它看的嗎？}
    {恩，現在都看不見飛蛾了。}
    {飛蛾，夏天才會有。傻瓜。}
    {哦，是嗎？}
    {當然。}他自信滿滿的回答道。
    那，我冬夜看到的那些飛蛾呢？難道隻是我的一場夢？
    {來，牽著我的手。我帶你回家。}陸一然伸過來一隻手。
    {我要你背我。}
    {好，老太婆。}
    {哪老了？}我倒撅起嘴來了
    {不老，不老，是我老了。}我兩笑著，笑的很開心。
    天橋。路燈。像遠飛的螢火蟲，忽閃忽閃地越來越昏暗。
    他的手機鈴聲響了，打開後又猛地合上，繼續走著。
    我們沒有說話，四周也是死寂一片。
    {到家了。你先上去。我去買包煙，馬上回來。}
    {噢。）
    {那胖九，胖一就麻煩你咯。}我淡淡的笑著，轉個身就走了。
    我站在樓下，望著忽閃的燈光下他遠去的背影，一下子覺得他沉重了很多。他那三年的時光裏經曆過那麼多事，他已經不再傻裏傻氣的男人，他成長了很多，成熟了很多。
    這世界有很多時光，可惜有些人總會錯過一段時光，而這時光，是自己拚了命也要追趕的。可惜，時光就這樣，走著，走著，不會回頭了。
    那三年，陸一然，你到底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