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來越強的眩暈讓賀修終於支撐不住自己身體的重量，重重跌倒在冰涼的瓷磚上，可是他感覺不到疼痛。他竭力想要呼吸，但就像墜入了極北深海，寒氣從心髒蔓延到全身，胸腔裏充滿窒息感。過於急促而粗重的呼吸使他劇烈地咳嗽起來，糜豔的液體肆意噴灑在光潔雪亮的地板，似一幅淒絕的潑墨桃花。男人直立在賀修眼前，名貴的手工西裝上甚至染到了斑斑的印跡。男人就這樣靜默地看著賀修漸漸失去生氣，眸光淡漠，一句話都沒有說，仿佛他麵前有的隻是個瀕死的小貓小狗。
    跟了高懷瑾十多年，賀修自然早早知道他涼薄陰沉、睚眥必報的性格。明曉他不會好心到在確信自己劈腿後還特意帶著芙蓉酥為自己慶生，但是賀修仍卑微地懷著萬分之一的希望，滿含笑意甚至急切的吃下那些甜點，僅僅因為高懷瑾可能終於相信他了，他們也許能繼續走下去。不過現實狠狠扇了他一耳光，打碎他全部的癡心妄想，所以此時此刻他躺在了地上，再不會、也不用站起來了。
    寒意刺骨，賀修反而覺得神思清明。多年以前，他讀到一篇短文，寫農場中有一隻鵝，喜歡上照顧鵝群的少女，知道少女養它是為了將來賣出肥美的鵝肝，但它依舊守候這無望的愛情。拚著駛到盡頭的生命，每天爭著喝下形同毒藥的酒，隻希冀少女多看它哪怕一秒。當時賀修不理解那種“含笑飲鴆酒”的卑微與滿足，大概彼時高懷瑾正捧得他不知天高地厚，傻傻信了輕飄飄的一句“我喜歡你，從第一眼開始”，就慢慢把心係在了無心的高懷瑾身上。後來幾經離合，次次均是他先妥協致歉，雖不曾言明，不過他清楚，自己早陷進高懷瑾的溫柔裏，爬不出來了。
    真是奇怪，賀修想。那麼久的事情了，自己還記得如此分明。視線中的高懷瑾早模糊得剩個陰影，賀修睜大了眼睛，還是徒勞無功。那個人臉上到底是什麼表情，他會不會流淚呢？應該、不，是肯定不會吧，他到了最後甚至趁慶生之時下藥殺他。賀修不甘心，他把自己人生中最最美好無邪的時光、他一生僅有一次的愛戀通通賭在高懷瑾身上，結局是輸得血本無歸。沒有辦法啊，自己愛上了那個人，低到灰埃裏，隻一個回眸，自己都不勝歡欣。每每信念動搖，那個人都會再給賀修微茫的希望，這才有別人口中幾近“神話”的十數年相守。
    暗沉濃鬱的黑暗襲來，賀修被疲憊擊倒，忽然覺著死亡就那麼一回事兒，至少可以做個不用醒的夢境嘛，於倦極時，露出了淺淡又純粹的笑靨。
    他太累了。一隻追逐光明的醜陋飛蛾，怎可能會擁得住溫暖呢？飛蛾汲取的溫暖，是用生命點燃的火焰。直到此刻，賀修還是不後悔，隻恨自己與高懷瑾雲泥之別的家境。倘若不是差那麼多，是不是那個人駐足片刻，聽一聽自己的辯解。
    他隻是對一種叫高懷瑾的毒上了癮，再也戒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