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渡江看看眾人，然後把眼光移到桌上的茶碗上，最後淡淡的說了一句，我就沒想過能否全身而退。
    屋子裏立時一片寂靜，眾人都盯著自己眼前的茶碗發呆。
    厲鈺琨小聲說道，不如這樣，既然還沒有打草驚蛇，天馬騎士必然都還躲在若溪山那片鬼域，我們立即集結五山精英，趕過去把他們殺個精光，這樣冥王不也辦不成事。
    莫渡江苦笑道，鈺琨，你認為來得及麼，就算來得及，我們也隻能把若溪山的鬼武消滅幹淨，請問其他鬼域就沒有鬼武了麼，冥王怎麼會傻到把所有鬼武聚在一起。再說，這樣一來，多少五山弟子要葬身鬼域，我們倒未必死，可成百上千的五山弟子連魂都保不住，我們又於心何忍。
    這下又是一陣沉默，眾人皺著眉頭冥思苦想，但似乎已經再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過了好久，馬杉成端起茶碗微微抿了一口，然後淡然說道，最近這些年，我感覺似乎有些開竅，再多些時日，或許能悟到仙道門檻。
    莫渡江也淡淡說道，那就要恭喜杉成兄。
    馬杉成搖搖頭，我們五人之中，該是我最年長，今年該有一百三十四歲了，所謂老而不死謂之妖，說的隻怕是我。但我也常想，我們修道百年，究竟為何。是長生不死，還是羽化成仙。成仙之後，又該如何。在七十歲之後，我就再無悲喜之意，這本是道家必要的修為，可這幾十年的無悲無喜薄情寡欲讓我厭煩萬分，它隻是讓我猶如行屍走肉般存活於世。沒有悲又何來喜，沒有苦又何來甜，沒有死又哪有生，不如讓我先死一回再感覺一下這一百多年的生。莫老弟，我隨你去了。
    聽馬杉成這麼一說，許燁元也似有所悟，他端起茶杯歎了口氣，最後還是抿了一口說道，我一百三十一，不像杉成已悟到仙道門檻，我是長頭暈眼花一身痛病，活得生不如死，那還不如死得壯烈些，也好讓以後的五山弟子記得我的名字，莫兄，我隨你去。
    烏滄雲淡然一笑，邊喝茶邊說，莫兄說得對，與其讓無數五山弟子枉死，還不如讓我們五個老朽去死。法一現在把沐山打理的井井有條，沐山澤字輩弟子也英才輩出，我沒什麼好牽掛的，莫師兄，我隨你去。
    這下眾人的眼光都轉向了厲鈺琨，厲鈺琨端起茶碗看了半天，又放了下來，突然問道，好不容易活到一百多歲，這麼去死，值得麼。
    莫渡江笑道，鈺琨，那你說，如何去死才算值得，我們五條老命，如果能換來人間千百年的安寧，你說值得麼。
    厲鈺琨歎了口氣，突然從小包袱裏拿出一堆小方塊，啪的擺在桌子中間，然後大叫道，小師妹，你幫我從裏麵摸一張牌，如果摸出來是萬字，我就跟你們去。
    眾人都一愣，這家夥搞什麼鬼名堂，厲鈺琨年輕的時候暗戀小師妹這是大家都知道的，可老成這樣了還要想怎麼樣。
    烏滄雲微微一笑，也不避諱，伸出一隻青筋暴起的老手隨意摸了張牌遞給他。
    厲鈺琨一咬牙把牌翻開來，上麵郝然寫著二萬。
    厲鈺琨歎道，天意啊天意，莫兄，我也隨你去。說完也抓起茶碗喝了一口。
    莫渡江不慌不忙的把桌上那一堆牌全部掀開，眾人一看，全都是萬字。
    許燁元指著麻將牌說道，鈺琨，怎麼回事。
    厲鈺琨四處張望著說道，我是放心不下小師妹，沒有我去你們還不把她害死。
    除了烏滄雲，其餘三個男的都笑了起來。笑完之後，馬杉成認真的說道，這樣，殺完冥王之後，我們幾個拚死也要掩護小師妹先逃出去，也好了了鈺琨的心願。
    四個男的都點頭說道，當是如此。
    烏滄雲斷然說道，錯了，我們五個若隻有一人能活，必然讓渡江活下來。你們不想想，他潛心修煉鬼道這麼多年，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不都是為了五山麼。日後還要靠他出入冥界探聽消息，也就隻有他最有用處。我們死了就死了，有什麼好可惜的。
    眾人想想也是，莫渡江又叫起來萬萬不可。
    一幫老家夥就爭來爭去，不可開交。
    突然就聽厲鈺琨一拍桌子叫道，行了，難道就不能五個人都活下來麼，盡說些不吉利的話，就不能來個清一色的對對碰加杠上花，賠死那個冥王老王八。
    眾人一愣，然後哈哈大笑起來，當是如此，當是如此。
    決心一下，人就分外輕鬆。烏滄雲看看四周說道，唉，上次我們聚在這裏是十二年前了，除了多了些灰塵，這裏還是老樣子。
    她這一席話，又讓人想起十二年前的情形，一下心情又沉重起來。
    厲鈺琨歎道，今天是怎麼了，盡說些不高興的話，來，摸上四圈再說。還有兩天好快活了。
    眾人紛紛附和道，就是，就是，鈺琨，你教教我們怎麼玩。
    莫渡江神色肅穆的說道，等等，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沒有做。
    眾人互相看看，還有什麼事情。
    莫渡江認真的說道，吃飯。
    眾人哈哈大笑起來，對了，今天晚飯又要破戒了，快走，快走，空手回來的要洗碗。
    談笑間幾人紛紛走出屋外上了鶴背，莫渡江叫道，都快點回來啊，快餓死了。
    眾人笑道，別多嘴，隻管煮好你的飯。說完趕緊趕忙的各自往四個不同的方向飛去。
    莫渡江搖搖頭，自己回屋燒火煮飯。
    一頓飯的功夫，厲鈺琨先回來，竟然提著拔毛殺好的三隻雞。
    莫渡江驚訝的問道，這麼快，買到雞還殺了弄好了。
    厲鈺琨擠擠眉眼，別做聲，到一個大戶人家的廚房偷得。
    說完取出背上的長刀，叮叮咚咚的切雞塊去了。
    過了一會隻見許燁元拎著兩個大壇子回來了，厲鈺琨回頭看看忍不住說道，你這個酒肉和尚，每次就知道偷酒。
    許燁元笑道，錦山的鎖魂刀被你用來切雞，祖師爺看見還不氣死。
    厲鈺琨罵道，你待會還不是要過去燒火，焰山的火夫。
    說話間烏滄雲也回來了，抱著一大包東西，興高采烈的往桌上一放，看，都是我在山上采的。
    桌上放著一堆野蘑菇。
    厲鈺琨拍手笑道，燉雞最好。
    烏滄雲四處看看說道，咦，馬師兄怎麼還沒回來。
    許燁元說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每次都是他最慢。且看他帶什麼回來。
    莫渡江把飯做好，拿到一邊。那邊厲鈺琨拿菜鍋駕好，許燁元燒火，厲鈺琨拿鎖魂刀當菜勺，叮叮當當燉他的雞肉去了。時不時說，快，快，大火。哎，慢，慢，小火。
    把許燁元折騰的夠嗆，他一邊添柴一邊怒罵道，要不是看在小師妹的麵子上，老子一把火燒死你。
    就在雞肉燉出香味的時候馬杉成背著個大包袱回來了。
    烏滄雲叫道，回來晚了，飯菜都做好了，你洗碗洗定了。
    馬杉成搖搖頭，不晚，我不回來你們怎麼吃。說完就從包袱裏拿出一袋鹽巴。其餘都是些碗勺之類的。
    那邊厲鈺琨又叫道，小師妹，快，加蘑菇啊。
    大火，大火，哎，誰讓你這麼大的，要把房子燒了啊。
    許燁元被折磨得精力憔悴終於把雞燉好，一鍋雞燉野山菇上桌那是香氣撲鼻。五個百歲老人手舞足蹈的有如小孩一般開心，紛紛叫道，動手，動手，晚了沒得吃啦。
    莫渡江不慌不忙的把飯鍋揭開，那飯香似乎立即就蓋過了雞湯的香味。
    眾人湊過去一看，都忍不住驚呼起來，厲鈺琨叫道，莫兄，你下血本啦，一鍋黑米。
    莫渡江笑道，各位都肯舍命陪我，一點黑米又有什麼舍不得。
    眾人笑道，好，臨死前能吃到鬼米道長親手做的黑米飯，當真死得不冤。
    眾人搶著動手，就像等著放粥賑災的難民，搶到之後趕緊吃到口裏，那黑米飯吃在嘴裏香滑溫潤，餘味無窮。可惜也就一小鍋，一人一碗，正正好好。
    厲鈺琨把碗底舔了個幹淨，又把掉在桌上的一粒飯米粒撿了吃了，然後叫道，祖師爺，對不住你了，各位兄弟姐妹，喝酒吃雞。
    又是一頓忙亂，也不知道許燁元在哪裏偷的好酒，三碗下肚，個個都忘了自己是誰。
    夜色漸濃，許燁元看都不看，手指一彈就把油燈點了。
    眾人接著大呼小叫，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年輕歲月。
    隻聽厲鈺琨拍桌叫道，各位，且聽我一言，我們第一次相聚的時候是二十幾歲，那次也吃得痛快。而後再聚，都是有大事發生，哪裏還有心思吃飯。這是我們第二次一起安心吃飯，怕也是最後一次了。
    眾人點頭稱是。
    厲鈺琨接著說道，遙想當年，小師妹是五山第一美女。
    眾人又點頭稱是。
    厲鈺琨再接著說道，我是五山第一美男。
    眾人罵道，呸，不要臉。
    祖師爺要我滅了你。
    厲鈺琨不為所動，又叫道，我知道你們那時候都想跟我搶小師妹，拚命給我下絆子，燁元一把火還差點毀了我的容。弄得小師妹六神無主，不知如何選擇。如今我們都老了，也沒什麼好怕的了，小師妹雖然也人老珠黃，但在我心中，依然是一百多年前的摸樣。
    烏滄雲看著眾人又拿她開涮，心中有些不好意思。
    眾人向她看去，隻見昏暗的燈光下，小師妹含羞帶笑，當真猶如當年一樣。
    厲鈺琨平靜的說道，這怕是最後一次了，我想知道，小師妹，你當年最喜歡的人是誰。
    這是四個男人心中的一個死結，一纏就纏了一百多年，眾人都微笑著看著小師妹，看她能否把這個心結解開。
    烏滄雲心中帶淚，聲音顫抖著說道，各位師兄，我隻希望來世不要再入道家，四位都是我的親哥哥，來世我們做一家人。
    眾人一愣，心想小師妹終究還是不肯說，但想想也就釋然，莫渡江端碗叫道，來，來世我們就是五兄妹，幹。
    眾人端碗叫道，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