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吃飯的時候黃眉天對混寶天說道，滾一邊去，這次罰你沒肉吃。
    混寶天盡管先前挨了打，但還是滿心歡喜的，因為還指望著能吃上兩口豬頭肉。師父此話，當真有如晴天霹靂，劈得他魂出七竅生不如死。
    見混寶天盯著桌上的豬頭死活不動，黃眉天大吼道，滾啊。
    混寶天忍住滿眼的淚水，默不作聲的站了起來，然後默不作聲的離開了飯桌。
    黃眉天和化雪天吃肉啃骨頭，嘴裏嘎巴嘎巴響。
    混寶天端著飯碗坐在門口，原本麵對著他們，後來終於忍不住轉過身去，門外是那棵孤零零的大榕樹，地上是清涼的月色，而遠處，遠處是看不到頭的黑暗。他極力不讓自己哭出聲來，眼淚卻如斷線的珠子啪嗒啪嗒的往飯碗裏掉，他就這麼麻木的扒著光飯，味同嚼蠟般和著淚水咽進肚裏。
    飯桌上那兩人似乎就沒在意混寶天，化雪天抓著塊骨頭問道，師父，你說這世上究竟有沒有鬼啊？
    黃眉天喝了口酒答道，人死血脈竭，竭而精氣滅，滅而形體朽，朽而成灰土，有個屁鬼。
    化雪天又不解的問道，那怎麼還有那麼多人來找我們抓鬼了。
    黃眉天嘿嘿一笑，指著自己的胸口說道，那是因為他們心中有鬼啊。
    說罷此言黃眉天哈哈大笑，心裏卻泛出一絲悲涼來。呆了一會，他又接著大口喝酒。
    化雪天又接著問道，師父，你說我們一直在修道，那什麼是道了？
    黃眉天白了他一眼，然後費力把口裏的酒咽了下去，這才慢悠悠答道，道？道就是吃完肉喝酒，喝完酒睡覺。
    化雪天知道師父酒勁上來了，問什麼都是白搭，於是回頭看了看肩膀一抽一抽的混寶天，也就不再說話。
    吃飽喝足，黃眉天醉醺醺的站起來，好，好久沒吃這麼痛快了，睡覺，睡覺。說完就往幹草上一躺，臨睡前也不忘交代徒弟，師父困了，你們誰都別來擾我清夢。
    化雪天擦了擦嘴，伸了個懶腰說道，我也困了，先睡去了。說著也在幹草堆上躺了下來。
    混寶天偷偷回頭一看，連忙悄悄的返回飯桌上，指望能弄些殘羹冷炙。可那豬頭骨就像被水衝過一般，清潔溜溜的不沾一點肉絲，他看了半天實在看不出可以下口的地方，隻好扔給了早就坐在地上等著的二黃。
    二黃先是聞了聞，然後舔了舔，咬了幾口沒咬動，又抬起頭眼巴巴的看著混寶天。
    混寶天在心裏罵道，這兩個餓死鬼，他們啃過的肉骨頭竟然連狗都不要，實在太狠了。
    他無力的趴在桌上，心裏默默的念道，豬骨頭啊豬骨頭，要是我把你種在地裏你能再長個豬頭出來就好了。
    地上那個隻剩下骨頭的豬頭，嘴角那邊一條長長的裂縫，似乎是在咧嘴嘲笑混寶天，。
    黃眉天很快就發出了鼾聲，混寶天歎了一口氣，也在幹草上躺了下來，睡吧，等睡著了心裏也就不難受了。
    但他閉上眼怎麼也睡不著，總覺得有人在盯著他看，他猛一睜眼，化雪天正笑嘻嘻的看著他了，可他心裏生氣，還說是好兄弟，光顧著自己吃肉，也不幫我向師父求個情。於是他側了個身背對著化雪天。
    化雪天不慌不忙的把手伸到混寶天眼前，混寶天聞到香味猛的一睜眼，看到化雪天手裏一塊好大的豬頭肉。
    混寶天一下坐了起來，化雪天噓了一聲，接著回頭指了指師父。
    混寶天激動得渾身發抖，他不相信的指指那塊肉，又指指自己的鼻子。
    化雪天笑著點點頭。
    像是怕化雪天反悔似的，混寶天抓過來就咬了一大口，天啦，實在是太香了，混寶天閉著眼睛享受口裏含滿豬頭肉的感覺，都舍不得咀嚼。
    吃完一口，混寶天睜開眼睛，見化雪天也正看著他，於是他不好意思的把手伸過去，小聲說道，你也再吃一點啊。
    化雪天邊咽口水邊搖頭，你吃吧，我吃過了。
    混寶天把肉吃完還不過癮，又把手指頭放進嘴裏把油舔幹淨了，舔完自己的手指頭還覺不夠，又把化雪天的手指頭抓過去舔，化雪天小聲罵道，幹什麼了，啃雞爪啊你。
    混寶天正色道，好兄弟，你的大恩大德，我就是做鬼也不會忘記的。
    化雪天笑道，行了，行了，睡覺吧。
    混寶天心滿意足的躺了下來，好了，這下終於舒坦了。他從來就是如此，腦袋雖然長得大，裏麵卻沒什麼心思，吃飽了就能睡，睡醒來接著吃。
    但化雪天卻沒睡著，他先看看躺在右邊的黃眉天，師父側著身子背對著他，隻能聽到他的鼾聲。
    他又看看左邊的混寶天，這家夥是仰麵睡的，睡覺的時候嘴巴還在動，似乎夢裏又吃到了什麼好東西。
    他微微一笑，把手枕在腦後，然後往屋頂看去，這會他看到的是滿天閃爍的星星。
    屋頂，早就破了。
    他在心裏默默的說道，星星啊星星，如果這世上沒有鬼魂，那人死之後會變成什麼了。如果這世上沒有鬼魂，那天上還有沒有神仙了。
    星星眨巴著眼睛看著他，隻是，誰也沒有回答。
    他越想越覺得這件事情紛繁複雜，其中蘊含著天地萬物不可預知的奧妙，隻是想到小腦袋瓜子都要裂開了也沒想出個眉目來。他終於放棄了，算了，睡覺吧，想什麼想，還是像混寶天那樣的好。
    他正要閉上眼睛，突然看到門口多了一個白色的人影，這人兩手下垂，長長的頭發遮住了臉。
    化雪天心想，難不成混寶天這小子吃完就夢遊了。
    回頭一看，混寶天躺得好好的，嘴巴還在叭嗒叭嗒的。
    再仔細看一下門口那個人，他在月光下竟然沒有影子。
    化雪天嚇得渾身發抖，想叫又叫不出來，想站起來身子又動彈不了。他隻好安慰自己，都說冤有頭，債有主，這鬼魂隻怕是來找師父麻煩的，未必和自己有關係，誰叫師父有事沒事就出去抓鬼了。
    那鬼魂卻慢慢的飄到了化雪天麵前，然後就不動了。
    化雪天心裏咯噔一下，顫抖著問道，我，我和你無冤無仇，你幹嗎來找我。
    那鬼魂低下頭，把擋在臉前麵的頭發扒開，露出一張慘白的臉，接著張嘴說道，誰說你和我沒仇。
    化雪天大著膽子一看，咦，這不是梅家大少爺嗎？
    那鬼魂接著說道，我死就死了，你還讓我喝你的尿。
    化雪天哭喪著臉說道，不關我的事，是師父讓我尿的。
    鬼魂怒罵道，我隻知道喝的是你的尿，我死了還要受此大辱，做鬼也不甘心，如今，我也要讓你嚐嚐尿的滋味。
    說著他就拉下褲子，掏出那玩意，對著化雪天的臉就尿了起來。
    化雪天就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一動也不能動。
    那鬼魂一邊撒尿一邊大笑，哈哈，好喝嗎，好喝嗎。
    化雪天又氣又怕，躲又躲不開，隻有拚命的搖頭，情急之下他眼睛一睜，猛得坐了起來。
    原來是一場夢。
    屋外不知道什麼時候下起了雨，雨水穿過殘破的屋頂接連不斷的打在化雪天臉上。
    化雪天驚魂未定的歎了一口氣，一邊用手擦了把臉，好險，好險，幸好是在做夢。
    他抬頭往廟門口看去，門口什麼都沒有，隻有不斷吹進來的涼風。
    過了好一會他才緩過勁來，連忙起身找了個木盆放在漏雨的地方接水，自己也換了個地方重新躺下。黃眉天和混寶天還是睡得跟死豬一般，看來就是天下落刀子也吵不醒他們了。
    化雪天長長的吐了一口氣，當他閉上眼睛，梅家大少爺那張慘白的臉立即浮如今他的麵前，雨水落進木盆裏滴滴嗒嗒的聲音也不停的在他耳邊回響。
    這次，他無論如何也是睡不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