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齊皇宮，每天例行的早朝剛剛結束，孟昭城一聲不吭大步流星往自己寢宮走去，全然不理會後麵辛苦緊追的一眾依仗。
    在朝堂上被群臣發難憋了一肚子氣的他，甫一回宮，一連踢倒幾個麵前跪著的宮人，鐵青著臉罵道。
    “一群混蛋!一家大小吃著朝廷的供養，不思為君分憂為民解困，天天就知道逮朕的不是，是不是非要把朕拉下龍椅才得消停!“
    那幾個全然不知錯在何處的宮人，被君主這厲聲一罵，直嚇得魂飛魄散幾乎軟作一團，當即口齒不清連喊“饒命”。
    孟昭城卻並不理會，張口一聲“來人”，便要侍衛將這幾個倒黴蛋拉出去打死作數。
    得了皇命的侍衛動作利落，毫無遲疑連拖帶拉，瞬間就將哀聲連連的宮人拿捏出去，絲毫不為哭喊求饒之聲動容。
    剛好趕上來見到此幕的總管太監常祿，顧不上擦一把額上的薄汗，偷偷打量自早朝下來便滿臉風雷之色的君王一眼，心裏除了歎息，卻不敢為那幾個無辜送命的宮人求情。
    他在這繁花似錦殺人不見血的皇宮裏已經呆了三十多年，見慣了生死榮辱興衰成敗，最是明白明哲保身之道，自不會在君王氣頭上為幾個命如螻蟻的奴婢說話。
    在這宮裏，最不值錢的便是人命。
    若是失了勢，饒是金枝玉葉天潢貴胄，頃刻間也不過任人作踐的命數，更何況本就命賤如塵的宮婢。
    本來悶著一肚子火的孟昭城，這會臉色總算稍稍緩了緩，背著雙手站在窗前遙遙看著窗外景色，過了半響長歎一聲才平靜說道。
    “常祿，你說朕是否真乃無德之君，所以老天才要朕永無子嗣繼承大統？”這些話本不該與人分說，實在壓在心頭多年悶著緊，此刻終於忍不住向打小服侍自己的身邊人鬆了言語。
    常祿聽此一問，當是心中一驚，慌忙謹慎回道。
    “陛下真龍天子天命攸歸，登基以來勤政愛民四海升平，正是‘聖君’之象，豈會與‘無德’二字有半分關聯。陛下春秋鼎盛正值盛年，雖然後宮尚未育得皇子，但也不過早晚的事，陛下不必太過憂心。”
    想他自眼前這位年輕君王尚是學步孩童便侍候一旁，端的是他心腹之人，焉有不知君王心結之理。
    年屆二十六歲的君王年少俊美，自十九歲登基以來，文治武功無一不得意。然從十八歲大婚算起，七年間除原配皇後外納妃嬪姬妾無數，卻硬是沒有育下一男半女。好容易有幾位宮嬪懷上過身孕，但無一例外孕期之初便滑胎小產，幾年折騰下來宮裏頭便是連個成形的胎兒也沒有得見過。
    連番遇上此等怪事，宮裏自然也不是沒有懷疑過有歹人作怪，然皇帝太後下令徹查過好幾次也沒查出個所以然來，最後往往也不過責罰一幹服侍不周的宮人太醫了事。
    事不過三，時間長了，慢慢便有了些針對當今聖上的流言蜚語。
    那些捕風捉影的事情本上不得台麵，也不會真的對朝廷社稷造成影響，但當今聖上多年無嗣卻鐵錚錚的事實。
    尋常百姓家沒有香火傳承尚是不得了的大事，何況一國之君乎，這可是關係國家社稷的頭等大事。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朝堂宗室漸漸便有些坐不住，立儲之聲日盛。
    當年先帝遺下六子，除去在皇位之爭中隕歿的兩位皇子，當今聖上還有一兄二弟，自然便成了儲君的有力人選。
    今天的早朝之上，便又有心懷此意的大臣借故提及立儲之事，惹得君王怒意難消，隻可惜了幾個無辜成為君王怒氣犧牲品的宮人。
    其實孟昭城本也不是真心相詢，不過氣悶得緊才有此一問，自然也沒期待常祿他真會有一番有用說辭。
    聽他又是老一套的安慰言語，更無心聽下去，皺了皺眉，正欲打斷。此時正好有個眉清目秀的傳話小太監進了來，恭敬跪了安，方道。
    “陛下萬萬歲！太後懿旨，請陛下到萬壽宮一趟。”
    孟昭城本已微皺的眉頭仿佛又重了些許，頓了頓，才下令擺駕萬壽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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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萬壽宮是曆代太後居住之所，雕梁畫柱金鑲玉砌，自是一派說不盡的富貴堂皇。
    此時正值入秋時節，天氣漸涼，萬壽宮地龍已開，滿室和暖如春。一眾宮人穿著華貴，簇擁著正中一位中年宮裝美婦，正是太後隆慶。
    當今太後乃聖上親母，雖年過半百但保養得宜，一張當年豔色傾城的麵孔仍舊留有六七分顏色，配上一身雍容華貴的宮裝打扮，驟眼看去仿若靈山聖母。
    孟昭城容貌酷似其母，俊美無匹，而眉宇間又其父武帝的影子，是而俊秀又不失英氣。更兼自幼勤練騎射練就的修長體魄，即便沒有這天下至尊的名頭，亦是令人心折的美男子。
    孟昭城移駕前來請安，母子二人也不客套，說了幾句場麵話，便入了正題。
    “不知母後喚兒臣前來，所為何事？”想到早朝時群臣就“立儲”一事借題發揮，太後一貫消息靈通，估摸著此番喚他前來必多有關聯。
    “其實也無甚要緊之事，隻是母後念著皇兒連日忙於朝政，當是十分辛勞。龍體為國之根本，政務再忙也需得好生保重才是。母後命人特地為你熬了些補身湯藥，皇兒這便用些吧。”看著方自落座的兒子，太後卻隻字不提朝堂上的事，一臉慈愛之色，邊說著邊吩咐身邊兩名侍女將早就準備好的湯藥奉上。
    兩名年不過十七八的妙齡侍女，一奉湯盅一奉羹勺，夾著淡淡清香蓮步輕移，恭恭敬敬將手中物事獻上。
    “謝母後關心。”在接過奉上湯藥之際，孟昭城狀似隨意地看了一眼麵帶嬌羞的奉湯侍女，心裏突然明白了幾分，臉上卻不動聲色靜靜喝湯。
    待他喝了幾口，尋思著已是時候的太後鳳目流轉，輕聲說道。“陛下日理萬機辛勤政務，母後見著心疼。朝堂上的事母後無法為皇兒分憂，便隻能在內宮之事上多費幾分心思了。”
    “兒臣既擔了這個擔子，自然要盡本分，母後不必太過掛心。”孟昭城隱隱然知道母親在打什麼算盤，心中頗是不願，言語上禁不住生出冷淡。
    可惜隆慶太後主意已定，並不會因他不喜而有所改變。“話雖如此，但為人父母總是要多為孩兒著想的，豈有不事事牽掛的道理。這不剛好身邊得著兩個還算可心的人，都是清白人家的女子，皇兒要是看著覺得還合眼，便帶回宮去使喚。”說著給方才奉湯的二女使了個眼色，本已退回她身旁的二女又緩步上前了兩步，顯然所說的“可心人”便是指她們。
    話說到這份上意思已經再明白不過，這兩美貌侍女便是她特地挑給他暖床用的，方才喝的補身湯藥正好可以用在她們身上。
    雖然早已猜到她的用意，但話說出來孟昭城仍是覺得手中的湯盅莫名重了幾分，鬱結在心胸的那股悶氣越發難舒。
    “母後用心良苦，兒臣又豈有看不合眼之理。”隻覺空氣中的脂粉香氣濃重得幾乎讓人無法呼吸，孟昭城不著痕跡放下湯盅，看也不看她們揣摩著手上扳指道。“可心佳人瑩瑩玉立，兒臣自不能辜負如花美意。”
    母親往他身邊塞人已經不是頭一回了，這些年來因著一直無嗣的緣故，她明裏暗裏也不知給他尋了多少女子。因而他不過二十六歲的年紀，後宮便已有了大大小小五十多個妃子，還不算那些沒有品位的。
    如今眼前這兩名女子雖然長得不錯，但放在宮裏而言並算不上出眾。顯然母親已經心急如焚，也不論家勢姿色，隻要是好生養人家的出身，便要求兒子睡上一睡。
    想到此節，孟昭城心中一陣苦笑，覺得自己雖為一國之君，竟還不如馬廄裏的種馬來得有用。
    盡管瞧著兒子神色不悅，但見他終歸沒有拒絕，太後暗暗鬆了口氣，這便淡淡笑道。“皇兒身為一國之君，身邊多幾個人盡心侍候也是好的。翠濃、挽袖，從此你們便是陛下宮裏的人了，待會便跟陛下回去吧，記得往後務必用心服侍。”
    “奴婢遵命。”那早就得了授意的侍女滿臉喜色，連忙謝恩。
    雖然後宮爭寵向來是件充滿血淚的險途，但在權力富貴的誘惑下從來不乏前赴後繼之人，更何況承的是如此年輕英俊的君王雨露，又有什麼比這更動人心魄的呢。
    任誰被人連番勉強也不會樂意，奈何還不得不忍耐，更是有苦說不出。
    孟昭城如坐針氈，又與太後聊了幾句不著油鹽的話，找了個時機便匆匆離開。
    在踏出萬壽宮大門的一刻，放眼延綿無盡的宮牆樓閣，便如群山壓在了肩上一樣。
    這皇宮雖大，竟是沒有容他喘息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