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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
     地鐵公汽輪番倒,愣是“安歇”在小竹籃裏的司暇,也被渾濁的地鐵空氣、以及顛簸的擁擠公交折騰得胃酸激湧,他不得不頻繁將腦袋埋進自己的前爪,咕嚕咕嚕猛咽口水,這才沒壓下衝撞著喉頭的惡心感。
     待風靜持左一膀右一臂的擠開人群,終於蹭下了公交車,司暇立刻大張口鼻,貪婪的呼吸車外新鮮的空氣——
     呃呸。滿口鼻的汽車尾氣,新他丫的鮮。司暇用一隻狗爪半掩口鼻,往竹籃裏又縮了縮,滿臉的無奈與哀怨。他知道自己的故鄉身為中國首屈一指的超級大都市,人口車流皆爆炸在所難免,但他以前真沒怎麼坐過公交車,特別是上下班高峰時的公交車——那已經不是下餃子了,活生生一坨坨一坨坨的青蛙卵啊!司暇以前光看新聞報道圖片,都快得上密集恐懼症,現在身置其中了,更加苦不堪言:全中國的人都擠到北京來了嗎?!全北京的人都擠上這輛公交車了嗎?!這他丫的也太喪失了!
     司暇還在糾結國情民生,風靜持早已大步流星,跟隨人流與大無畏的自行車隊橫穿馬路,拎著裝了饅頭狗的竹籃抵達一爿裝潢低調的店麵前,仰頭瞧了一眼霓虹招牌。“沈經理讓我先去見他。”風靜持向饅頭狗小聲解釋,然後對上迎賓小姐的視線,對她頷首道:“您好,我來找沈若崇先生,他應該向您說明過了。”
     旗袍裝束的迎賓小姐極少被人尊稱為“您”,不由得抬眸,多看了風靜持幾眼。“請跟我來。”她罕見的沒找客人帶了寵物的茬,而蕩漾起盈盈的笑意,態度上佳的接待了衣著樸素的風靜持。
     司暇將前爪搭上籃框,圓眼睛一瞅店內古味濃鬱的陳設,就看出這是一間深藏鬧市的高級茶樓,而偌大的前廳中人丁寥落,多為須眉皆白的老人和舉止矜持的西裝人士——廣東人都說要“歎”早茶,即極盡享受那些小巧精致的茶點,然而享受需要悠閑的態度,悠閑的態度又大多建立在時間的損耗之上,因此對於尋常上班族,是絕不可能在工作日“歎”任何一種早點的。
     迎賓小姐帶著風靜持來到一張臨窗的餐桌前,衝已上座的西裝男子柔聲道:“沈先生。”那黑西裝的男子聞言抬頭,司暇一瞧見他,心裏就敲起了小鼓——這家夥,嘿!一副同性戀的樣兒!
     也怪司暇有偏見,他一直覺得男人長相女氣,再過分注重打扮,十有八。九就是同性戀了。原因嘛,柔美而重修飾的穆鬱天生彎,還是個純零,司暇根據他總結,自然結論片麵。
     “靜持,坐。”男子很有教養,不用一根手指指方向,而是抬起一手,朝對麵的靠背椅攤掌,同時微笑頷首,大有男客請女賓落座的味道。
     迎賓小姐無聲退下,風靜持以禮承禮,道謝後落座。“沈總,這是……”風靜持猶豫了一下,還是將竹籃放到桌上,用左手摁住司暇的腦袋,讓沈經理能看清饅頭狗的模樣。“我跟您說過的,饅頭。饅頭,這是沈總……打個招呼?”
     主人之命不可違,司暇滿心不情願的“汪”了一聲,狗白眼直翻翻。
     沈經理粗略掃視一眼饅頭狗,就將目光再次投向風靜持。“以後,還是不要把寵物帶到這種場合的好。靜持,我找人來照顧它,你去洗個手好麼?”
     司暇首先就不樂意了。眼前這家夥一笑起來,眼角還有藏不住的細紋,猥瑣的中年人竟想指使他的小瘋子,可算膽兒被充氣、活以為自己長了顆牛膽了!
     司暇想嚷嚷,卻被風靜持又摁了摁腦袋,反射條件的閉了嘴巴。風靜持站起身,對沈經理道:“沈總,請問您讓我來這裏,有什麼事?”——言外之意即是:沒大事,我走人。
     沈經理閱人無數,自然看出風靜持不太高興。原委,大概是感覺自己的寵物受氣了。“當然有事,”沈經理仰麵而笑,眼角的紋路中斂著年輕時的魅氣,“有朋友向我推薦這家茶樓的早茶,你不是沒吃過早茶嗎,順便帶你來嚐試一下。”
     “……”風靜持有點懵。他回憶了一下自己實習期的功與過,發現沒啥可圈可點的,但還是懷疑沈經理是想和他吃“散夥飯”,以節約公司預算。“沈總,我有做錯什麼嗎?”風靜持絕對不想弄丟工作,急急解釋道:“去年的賬本已經核對完畢了,我今天就可以查完上半年的,如果沈總認為我的速度慢了,我可以——”
     “你慢,就沒人快得起來了。”沈經理以手示意風靜持冷靜,對他溫和道:“就是因為你速度太快,我才擔心你搞垮自己的身體。靜持,坐下,點一桌早茶,慢慢吃,權當公司的特殊福利——別皺眉頭,這是你應得的。”
     沈經理一直以長者形象示人,又是風靜持“養父”的好友,自然被風靜持格外尊重。風靜持將饅頭狗的竹籃放到身邊的椅子上,飛快的跑去盥洗室洗了手,等不及手上的水珠被幹手機的熱風徹底蒸發,就跑回了座位,整個過程沒用一分鍾。
     沈經理看饅頭狗被桌麵擋住了大半個身子,純當那狗燈泡熄滅了,他直接抽出兩張抽紙,要為風靜持擦手。
     風靜持覺得拒絕也不對,接受也奇怪。他將手放到桌下,躲了過去。
     沈經理碰了個冷釘子,可他進退有方,順勢就將抽紙放到了風靜持麵前,說:“等會兒擦嘴。”
     按鈴喚來服務生,沈經理接過服務生手裏的點菜單,連帶一根短鉛筆,親自遞給風靜持。“想吃什麼,就在菜名後的方框裏打鉤。份數超過一份,就在方框裏寫數字。別擔心錢的問題,你吃多少都能找我現場報銷。”
     風靜持想將鉛筆和菜單一齊推向沈經理,不料——在竹籃裏仰頭亂瞟的司暇登時惡氣翻湧——沈經理一把按上了風靜持的手,還皮膚緊貼、嚴絲密縫,指節一屈便像在用指尖撫摸風靜持的手背。
     “別推辭了。畢竟,我得代替古歸照顧你。”沈經理手一翻,就鬆鬆牽住了風靜持的手。他撓了一下風靜持的手心,朝他意味不明的笑笑,才收回手,安詳等待風靜持點單。
     目睹此景,竹籃裏的饅頭狗隻感到危機——避無可避的危機!
    17、
     歎早茶時,茶樓裏所有的點心分為六等:小點,中點,大點,頂點,特點,超點,小點一般要三五塊錢,超點則可以達到十七八塊。而南方的點心向來以小巧精致著稱,那份量令人不敢苟同,所以一桌茶點擺下來,很費些花銷。
     風靜持活到十八歲,下此等高檔館子的經驗不是沒有,卻少得可憐。僅有的那幾次還是司暇把他生拉硬拽過去,由司暇自作主張、看啥菜名順眼點啥的,風靜持擔負的職責隻有一個:吃。而且必須要吃得肚兒圓滾滾,否則司暇不讓他離席。
     可這回,輪到風靜持點單,他為難了。須知點單也是一門混社會的藝術,你點貴了吧,怕坑了請客的人,惹上愛占便宜的罵名;點便宜了吧,若菜色寡味乏口、不上檔次,又拂了請客人的臉麵,導致雙方吃得不舒爽。
     風靜持畢竟高中畢業才不久,雖然打雜時眼觀鼻、鼻觀心,業務能力突飛猛進,短時間內還是褪不掉學生仔的青澀,一碰上需要八麵玲瓏的社交場合,就有些發怵,不由得礙手礙腳起來。
     “沈總……我不會點單,”風靜持實話實說,將短鉛筆放在了桌麵上,“您點吧,我聽您的。”
     沈經理卻道:“別不好意思,你吃不窮我。想吃哪個點心就點哪個,吃不完可以打包,我幫你提袋子。”
     風靜持記得,公司裏的老員工跟他傳授過經驗:領導們都是說一套做一套的家夥,他們讓你做主,其實是想讓你推辭推辭再推辭,主動把權力還給他們,由他們定奪。
     風靜持知道自己不夠圓滑、混社會需要格外小心謹慎,便將紙筆往沈經理麵前推,堅持道:“沈總,您點。”
     竹籃裏的饅頭狗極為滿意。他朝沈經理暗吐舌頭,在心裏陰笑:熱臉貼上冷屁股了吧!癩蛤蟆就別惦記著天鵝肉了,瞎折騰!
     沈經理直接站起,繞到風靜持身邊,脊背一傾斜,就牽住了風靜持的左手,在他耳畔道:“抓緊時間,一起點。”
     饅頭狗直接石化,黑眼睛瞪成了碗口大。風靜持的耳蝸湧進濕熱的氣體,沈經理的另一隻手又搭著他的右肩,掌下傳來帶有重量的溫度,他驚訝而尷尬,躲閃著偏頭,覆著眼鏡架的碎發便一顫,落下纖細的一根,纏上沈經理骨節分明的手指。
     沈經理的眼色暗了暗。他右手用力、摁壓風靜持的肩骨,語氣溫和:“我記得你是左撇子?怪不得這麼聰明。這樣,你帶著我,用左手寫幾個字好麼?讓我也過一把左撇子的癮。”
     風靜持摸不清老板的用意,但老板心血潮來、想用左手寫個字而已,算不了什麼。他重新持起短鉛筆,在沈經理手掌的牽引下劃鉤、寫數字,很快就把菜名後的方框塗滿了一長串。
     沈經理看上去很享受與風靜持的“合作點單”,可風靜持勾著寫著,心中算著,突然頓下了手,揚起睫毛衝沈經理道:“沈總,太多了。會浪費。”
     沈經理不動聲色的抽出風靜持手裏的短鉛筆,收回手,拈起菜單,轉身遞給一位服務生,再回座位。
     兩人靜候,其間,沈經理帶著獨屬於成年人的和馨微笑,悄然凝視風靜持安撫小棕狗的動作。司暇從牙齒縫裏發出嗚嚕嗚嚕的憤恨聲,邊躲風靜持愛撫他的手,邊窺探沈經理的容色神態——他一旦冷靜客觀下來,馬上就有了新的發現。他覺得,他在上一世看見過類似於沈經理看風靜持的眼神……有次,他應邀拜訪鐵哥們萬敦敦與其嬌妻的愛巢,噸爺很得意的將他剛滿月的大胖小子抱給司暇看,那時,噸爺俯眼凝視他兒子的眼神,就有點兒像沈經理——沈若崇凝視風靜持的眼神!
     司暇被自己的靈機一動嚇了一跳,在五花玲瓏的茶點被服務生紛紛端上桌,而風靜持將水晶蝦餃切成了四截,要喂給饅頭狗了——司暇還緊盯著沈經理看,好似沈經理才是那根吸引他的骨頭棒子。
     “靜持,我來喂它,你先吃。”沈經理先給風靜持夾了一隻雞蓉灌湯包,再夾一隻到自己的小碟裏,一手持一筷,剝開灌湯包,將裏邊的內餡剔到小碟裏,再重複一次動作,又剔出一隻包子的餡,最後彎腰將小碟放到桌腳邊,衝饅頭狗道:“你叫‘饅頭’對吧?饅頭,下來,吃這個。”
     司暇當下就覺得:這老家夥嫌命長了!?可沈經理見饅頭狗目露抗拒、凶惡齜牙,竟向風靜持道:“靜持,你有沒有嬌慣過它?有些狗隻吃某個牌子的進口狗糧,還必須是特定的口味,你的狗也這樣?”
     風靜持剛想為饅頭狗辯護,司暇就主動跳下椅子,走近那小碟,用行動證明了自己不挑食、體貼主人的優良品質。
     風靜持鬆口氣,又替饅頭狗剜出了糯米雞裏的肉塊、海鮮雲吞中的肉餡,給它的小食碟添得滿滿當當,這才在沈經理的反複要求下換了筷子,夾起自己碟中、沒了餡的餛飩皮——
     在桌下呼嚕扒拉食的司暇狗耳一抖,就聽見了木筷撞擊的清脆聲音。隻聽得沈經理的訓斥響起:“那是歸狗吃的東西,你動什麼?”
     饅頭狗不顧嘴角淌下一條油跡,飛快的跳上椅子,去瞧桌上的情況。他一瞅見風靜持愣然後冷然的側臉,就知道沈經理觸著了風靜持的黴頭,可算好感度要歘歘歘的往下垮了。
     然而沈經理純然不覺,還在挽了袖子、為風靜持布菜,嘴裏叨咕出來的話格外媽媽桑:“餡都沒了,還吃什麼吃。來,靜持,這是蟹黃湯包,蘇杭那邊的吃法是先用吸管紮進去,吮了裏麵的湯,再沾作料吃包子。”
     風靜持愣了半晌,才接過沈經理遞給他的吸管,慢吞吞將吸管嵌進去。他看著沈經理將沒了雞肉餡的糯米塊、沒了海鮮餡的雲吞皮一齊往桌下的廢物簍裏倒,墨黑眼瞳中的光色黯淡了。
     他知道沈經理嫌棄那是被饅頭狗吃了餡的食物,覺得它們髒了,而且桌上的點心又多,不差那幾塊糯米、幾張餛飩皮,所以他幹脆倒掉盤中物,將食碟疊起來、以節省桌上空間——不管他覺不覺得浪費,沈經理總有他的道理,沈經理才是毋庸置疑的權威。
     風靜持無聲吮吸蟹黃湯包內的鮮美湯汁,自然而然的想到了司暇。
     那個人也是,永遠鄙夷著他的節儉,嘲笑他是心氣短淺的鐵公雞,還頻繁“慫恿”他改姓“黃”——“黃世仁啊你,一毛不拔的小瘋子!”
     垂下眼睫,不與沈經理對視,也不看在另一張椅子上、用前爪亂擦嘴角油跡的饅頭狗,風靜持將蟹黃湯包的外皮一點點咬碎,他仿佛聽到了骨骼碎裂、肌理撕扯的聲音。
     司暇,沈若崇,那些沒挨過餓的人什麼都不懂。卻恥高氣揚的對他指手畫腳。
     有的時候,他真想讓那些人感受一下他的、更多底層人的處境——人,是可以吃歸狗吃的東西的。甚至於,某些人還吃不到,某些狗能吃到的東西呢。
    18、
     一桌早茶,夠讓風靜持“歎”的。時至十點,他後繼乏力,終於向沈經理討了饒:“沈總,對不起,我實在吃不下了。”
     沈經理沒有為難風靜持。他叫人給風靜持新沏了一杯菊普茶,又要來幾隻可降解塑料餐盒,親自裝點剩下的食物,打包後放到桌上。
     風靜持不忘同樣鼓起了個渾圓小肚皮的饅頭狗,他用一隻勺撇開茶盅中的菊花,舀了淡金色的茶水,遞到饅頭狗嘴邊,小聲道:“饅頭,嘴巴幹就喝點茶,還可以助消化。”
     司暇不知道世上是否存在會品茶的狗,但他有意賣弄,以顯他通人性,便仰頭酌了茶水,狗嘴兒響亮的砸吧,還頭一晃、尾一搖,滿意的眯起狗眼、鎮重其事的點頭默讚——“饅頭,你喜歡喝茶?”風靜持微驚,覺得饅頭不愧是饅頭,好不明覺厲的樣子。
     風靜持又喂了饅頭狗一湯匙,再自己嚐了一口菊普茶,預備著以後回家泡這種茶給饅頭喝。
     風靜持對麵的沈經理掛著公式化的淺笑,在風靜持放下茶杯時突然截下風靜持的手,指尖一旋就奪取了茶杯,自己垂頭抿了一口。
     司暇如遭雷劈,背上的棕毛全立起來了。他用狗眼很清楚的看見,沈經理的嘴唇正好貼上了留有風靜持唇跡的杯沿,那兩瓣唇一抿,簡直就像在含吻風靜持的嘴唇。
     糟老頭一把年紀了,還玩間接接吻?!司暇鼓起狗眼,眼睜睜看著沈經理唇離杯沿,齒縫間便咬了一朵濕潤的小菊花,他舌頭一卷、帶有普洱茶味的菊朵就隱入了他的口腔——相比沈經理高超的調情技巧,司暇覺得自己弱爆了,真是白活了八十年!
     司暇頭一“啪”,緊張的望向風靜持——咻!好險!他的小竹馬一副反射弧過長的樣子,投向沈經理的眼神裏,沒有不明覺厲,隻有不明所以。
     “沈總,需要新換一杯茶嗎?”風靜持話語平靜,心中卻起了小疙瘩:沈總真怪。那杯茶也算被饅頭喝過了的,他這時就不嫌了?
     不過老板想做什麼,是老板的事,他可管不著。風靜持隨著沈經理站起,主動拎了裝著餐盒的塑料袋,招呼上饅頭狗,跟著沈經理走出了茶樓。
     一出大門,風靜持想起自己忘帶竹籃了,剛想轉身回茶樓,就被沈經理拽住了胳膊。“靜持,”沈經理吃豆腐的技巧絕對一等高超,他用掌心裹住風靜持皮包骨似的胳膊肘,略一揉握,就弄皺了風靜持肘上的衣袖,“你去哪裏?”
     風靜持回眸,覺得沈經理莫名其妙。他隱約覺得沈經理想控製他的一切行動,在溫潤的表象下藏著詭譎的偏執,可他又想不明白沈經理為什麼要“偏執”於他這麼一個靠走後門進公司的小學徒,便秉持著“沉默是金”的處事原則,任由沈經理輕緩揉搓他的手肘。
     司暇當時就想一口咬住沈老頭的腳腕了。然而沈經理好似察覺到了饅頭狗赤。裸裸的敵意,他放下了風靜持的手臂,對他溫和道:“這裏沒有停車位,我的車一來,我們必須馬上走。在這路邊等著,靜持。”
     風靜持:“可我忘了東西……”
     沈經理:“那裝狗的籃子?隨處可見的東西,就別要了。你到時候直接帶饅頭上車,我讓人給它套上項圈、拴上狗繩。”
     風靜持疑問:“上車?沈總,我可以自己去公司……”
     沈經理笑:“你今天不必上班了,我帶你去別的地方。”
     風靜持不明就裏。他垂眼瞧瞧饅頭狗,愈發覺得沈經理各種奇怪,難道出其不意才是老板之所以成為老板的秘訣嗎?
     可司暇早就猜了個八。九不離十:這糟老頭,是想泡風靜持的節奏啊!他賭十桶菊花普洱茶,沈若崇絕對是同性戀!
     果不其然,沈經理的專職司機駕駛著保時捷卡宴而來,直接將一行人、一隻狗拖去了國貿。車上,風靜持拗不過沈經理的強硬要求,為饅頭狗搗鼓上了一整套行頭,包括狗項圈、狗繩、製作更加輕巧的內置式狗牙套。
    
     風靜持滿懷歉意,下車時都在向饅頭狗低聲道歉。沈經理下車後,對黑衣司機吩咐了幾句,剛回頭就看見後視鏡裏、風靜持撇下饅頭狗後觸摸卡宴車身的動作。
     沈經理了然一笑,揮手示意司機將車開走。他特意追隨風靜持的視線,發現風靜持愣愣然的,眼中帶著某種隱秘的渴望,目送紫水晶色的保時捷卡宴安靜駛遠。
     “靜持,坐我的車感覺怎麼樣?不暈吧?”沈經理拐彎抹角詢問風靜持對卡宴那等豪車的態度,就是想確認自己心中,某些不可為人道的念頭。
     風靜持垂顱撫摸剛觸碰過卡宴的手指,嘶啞的聲音隻說出了一半的話語:“……他有同樣的車。”
     沈經理聽得不清不楚,以為風靜持在羞赧,笑道:“知道那是什麼車嗎?”
     風靜持:“……辣椒。”
     在西班牙語裏,“卡宴”(Cayenne)的確指“辣椒”。這下,沈經理幾乎可以確定風靜持對保時捷卡宴之流的高檔車有興趣了,他嘴角的笑紋深得更加曖昧,推了一把風靜持的腰就說:“走吧,帶你去逛逛。”
     風靜持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沒推拒就跟著沈經理走了。幾乎是頭一次,將饅頭狗落在了身後。
     兩人漸行漸遠,默立後方的司暇看著那距離一點點被拉開,好似他與風靜持之間被扯開了一條大口子,又像是地殼變動、地表塌陷,他與風靜持間赫然就出現了深不見底的鴻溝,他在這邊,風靜持在那邊,他眼睜睜的看著風靜持被別人帶走,漸行漸遠,不回頭。
     絕望像是太陽隱於漆雲後的陰影,將司暇的心一寸寸吞噬。他看著風靜持與沈經理的背影,突然就有了非常不好的預感,他覺得自己的小竹馬或許會被……沈經理收買。說難聽點,就是被他包養。
     雖然風靜持現在還愣然遲鈍著,但沈經理確實鋪設了一張溫柔而溫情的網,那個看似四十出頭的男人是個典型的成功人士,由其得當的舉止可見其良好的家世,他有足夠的時間與精力去一點點俘虜風靜持的心,就算風靜持不會被錢權引誘,他因身世孤苦伶仃,一定抵擋不過沈若崇甜軟黏。膩的、以上下屬關係為擋麵紗的親近。
     然而,就算風靜持真跟沈若崇“好”了,司暇也無可厚非。因為就連司暇也知道,風靜持是個好孩子,是個不辨真假,隻要別人對他一分好、他就對別人千百分好的天真娃。更何況他目前的處境實在艱難,如果沈若崇恰時伸出援手,風靜持怎麼可能不心懷感激,讓沈若崇如願以償的捕獲美人心。
     司暇覺得自己要被丟下、被拋棄了。他隻是一條小不點的野狗,站在人來人往的河流中,孤零零的守著候著,任由狗繩綿軟垂落於他的前爪間,好似一圈斷掉了的緣。
     他用狗眼看著,他一步步走遠,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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