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藩外使臣盡數來朝，我被安排在東偏房等候帝王召見。
    可是，晌午已過，隻聞得大殿傳來侃侃而談的聲音，竟未見得一人來我處通報帝王的召見，許久才來一小廝，端茶送水送午飯。
    我問過他，帝王是否還在與使臣相談，小廝笑而不語，我便知曉自己的口德有誤，帝王之事豈是我等平民能夠參詳得透。
    正欲用飯之時，便聽聞一宮人找我，說是帝王急召我入宮彈琴，我未動一茶一粟便攜琴來到殿內。
    才入殿中便聞到山珍海味的氣息撲麵而來，我肚裏的饑餓感便油然而生。
    帝王許我入座一旁，卻是大殿的最尾端，我未做聲響，端坐一旁，將桐木琴放於琴桌上。
    “此乃我國奏師，是當今琴藝造詣最高的琴師，朕此番召他入宮，一來是為各國使臣接風洗塵，二來便是讓諸位感受一下我國琴詣之人的天外之音。”說完，帝王大笑，便有宮人示意我撫琴。
    我彎指輕播，琴弦顫動的同時傳出絲絲琴音，不絕於耳，聞琴之人隻感萬般困乏片刻全無，撫琴之時卻見邊城小閣有一眼眸似曾相識。
    我不由得心緒大亂，暗念他是否安好，手指便不聽使喚的顫動起來。
    近三年我未曾梳洗一番，包括此番為帝王、為使臣彈琴，耷拉的胡須已經托到衣領，我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瞬間變得蒼老了許多，也不過九個春秋，竟也憔悴到不堪入目的地步。
    殿外的陽光暖暖地照進來，可是我的心情卻如同布滿陰霾一般，我看不見溫暖，看不到陽光，自然我就隻能在黑暗裏，而我所彈奏的琴傳達出的琴音自然也如同迷霧般充滿無奈，甚至充滿著頹廢，低壓的旋律盤旋在大殿的每一角落，在場的大臣們中起了些許騷動。
    我抬眼望了望高高在上的帝王，隻見他原本享受的臉龐上此刻眉頭緊鎖，又使臣與帝王相望，帝王便出笑臉回望，瞬間又露出憤怒的神情。
    我想這一次帝王應該要怒了吧，但是他沒有，之前有躁動的大臣也沒有一個提出琴音的不同，都是靜靜地聽著，我猜想他們是在想我下一步會把琴音彈入動聽悅耳的高潮吧。
    然而我也沒有，隻是跟著心情走著，我暗想那個染指做蝴蝶從窗框飛起的少年，我的心裏，此刻，我隻有他。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心神就這樣被偷走了，被那個未知的少年帶到了未知的角落，從此他在哪裏，我的心情便在哪裏。
    一曲奏畢，我的心情卻沒有平複，血液的衝擊刺痛著胸口，也刺痛著左心室的每個角落。
    “怎麼不彈了？”邊上的宮人問我。
    “已經彈完了。”我不動聲色地說。
    宮人將信將疑地看了我一眼便回奏了帝王，帝王笑了笑，問使臣琴音如何。
    使臣大讚其妙，果然非同凡響，與民間相比可謂一個天一個地，一句句敷衍的陳詞脫口而出。
    我暗笑帝王喬裝，歎笑眾人有耳無魂。
    帝王抬手示意我退下，我站了起來兀自離去，眾人不解，我也未言。
    待我回到大宅，便見一男子隱於宅內後帳，他見我來了便跟我說：“皇上要抓你，說你今天彈得不好，使他在使臣麵前容顏盡失，你快走。”
    我一見他便想起那日他染指做蝴蝶的情景，心情便大好。
    他急著催我趕緊離開，他為我準備好了轎子，已經在宮門外等候。
    我問他為什麼要救我。
    他不願說。
    我說：“你若不說，我便不走。”
    他笑了笑，我從他的笑容裏看到了憐憫和同情，可這對我來說是種羞辱，時至今日，心早已被眼前的人兒架空，還需要何人的憐憫和同情麼？
    我說我不走，若帝王真要拿我便拿我吧，我若死去，對天下蒼生來說也是一件功德，對我自己也是一種造化。
    他似乎有點憤怒，卻也沒有表現出他的脾氣，隻是暗暗地垂下了頭，蹲坐在書架邊上，竟暗自啼哭起來。
    我問他為何要哭。
    他說他也不知道，隻覺得這一刻心裏特別委屈特別難過，可能是因為我若再不走要被帝王抓去了吧。
    我自知我對他的感情，自然也不願意看到他難過，我便答應他我即刻起身離開。
    他抬眼望我，眼裏的欣喜瞬間表現無餘。
    我看著他掛滿淚痕的雙瞳，深邃的眸子說著讓我沉迷的眼語，心中突然有種不安，而這種不安到最後竟成了不舍，卻原來此前多番想離去而沒有離去的糾結情懷竟掛在這個男子身上，我所有的對別人的強顏歡笑竟也是因他而起。
    可我怎麼忍心放他一人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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