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遊之琴師歎 第三章 三皈宮人殿如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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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我照常在亭中彈琴,一風為引上的所有琴譜我已經牢記於心,上下四闕也能信手拈來,師父空下來便來聽我彈奏,隻因院亭是後宅除了師父和我之外便隻有長老們來,小道士也就隻好在觀內聆聽了。
琴音傳至深處,池花滿地,候鳥俯身,也傳到了觀外遊客的耳裏,也從那時起遊客們變成了香客們,來上香的同時也聽聽這世外之音,忘卻心煩,免去意亂。
“敢問小道士,這撫琴之人是誰?”一香客問道。
“是一引施主。”小道士說道。
“施主?他不是你們觀中之人嗎?”香客疑惑。
“施主你有所不知,一引為住持的學藝弟子,雖來觀中三年之餘,然並非我觀中弟子,。”小道士說道。
那人廖想數久,便以香客捐贈為由想見見彈琴之人,那人出手也闊綽,三百兩黃金,樂得觀裏觀外笑逐顏開。
隻是他們都不知道,那日我偶感小恙在房中休息未去撫琴,彈琴之人是師父不是我。
師父接見了那位出手闊綽的香客,香客表明來意,師父卻愁上眉梢。
我問過師父,為何見了三百兩黃金後便不開心,要知道這三百兩黃金對觀內來說可是幾年甚至十年的夥食費,這觀中舊仙之像也可再塑金身了。
師父說那人來自空門之外,想請彈琴之人於空門之外走一遭,可這一去便無來日。
我問師父此話可解。
師父歎氣離去不願多說。
我聽了那人和小道士的對話,又看了看他的著裝打扮,身邊又有很多隨從,便想到空門之外就是所謂的朝廷,他要彈琴之人去宮中為皇帝彈琴,難怪師父說一去便無來日,原來是伴君如伴虎的意思。
“是我所彈。”我說道,暗啞的喉嚨艱難地發出聲音。
“你就是一引道長?”那人問,不料又改口道:“不是道長,是一引公子。”
我看著他的笑臉,心裏充滿了猙獰。
“我欲再捐黃金五百兩給予觀中眾道士,派遣民間工匠給道觀擴容,再塑金身,你看可好?”他問我。
“你有此美意自然是好的,但是你要捐多少錢做什麼為何要問我?”我問。
“我是希望你能跟我走一遭,我家老爺愛好琴音,獨獨仙音難覓,你若去了我家老爺定然喜歡,那你也造化了這奉你三年吃住的三塵觀不是?”那人說道。
我心想來他說得也並無道理,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做人更改知恩圖報,師父對我有知遇之恩又讓我白吃白喝三年,而今師父不願去這空門之外,我也隻好替師父隨了這嗟來之食。
“好,我跟你去。”我答應。
那人說也爽快,第二天便喊來了工匠為三塵觀裝新擴容,也抬來了大轎子再我去見他所謂的老爺。
走的時候師父前來送我,我看到他眼裏閃著淚花,這是我見過世界上最真誠的眼淚,來源於我的師父,來源於和我有救命之恩又教我一技之長的人。
其實我也舍不得他,比起三年前遇到的點點滴滴,這裏似乎好了太多太多,雖然這裏也有不愉快的事情發生,比如這些小道士似乎並不歡迎我,礙於我是主持的學藝弟子才給我好臉色看,或因琴音跌宕,壞了觀中的清寧,畢竟師父彈琴是有時辰的,而我興致所來便拂袖前去,也不管觀中道士是不是在誦經。
一路上的顛簸終於換來了眼前的富麗堂皇,那人將我安排於一大宅內休息,安排了奴婢伺候,我隻說我一閑人,閑雲野鶴,過不慣人伺候的生活,於是便把人都退走了,偌大的房內擺滿了各色物品和裝飾,卻擺不滿我空空蕩蕩的心。
“到了這裏我也不瞞你了,我是內侍總管,我叫福恩,飽受皇上福澤恩典,今日尋你便是希望你能為皇上彈琴。我現在去稟奏皇上,之後再來叫你。”說著,那個叫作福恩的人便出去了。
困在宮中甚是無聊,福恩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稟奏完,就算稟奏完了皇帝老兒也不一定有時間聽我彈,想著便前往宮中走去。
初春的皇宮內院開滿了含苞待放的花,散養的鶯鳥嘰嘰喳喳地飛過,時而停於枝頭,時而盤旋於眾鳥之中,喜歡那種無拘無束的感覺,更喜歡這樣的風景以及這樣的心情。
至少初春未暖,有花無蝶,也是一種無奈。
我起身走去,不讓無蝶的春掃了自己的難得的雅興,來池中笑看池間的蓮魚。
常聞世間清幽之地必有池中蓮魚清,修者參禪誦經,池魚貓狗側耳傾聽,於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追魚》的戲文典故也是出自魚和人的故事。
看著池中的魚嬉戲歡鬧,也幻想著自己也是池中的魚,或許壽命短了些,但也能活得自在,想來天下眾生誰無死,活著的時候痛快自由不就好了,這麼想著心情也就又好了許多。
庭中小憩的時候看到對麵的宮樓裏有個人便走了過去,我聽著他哼唱著陌生的民謠帶著他鄉之音,我像他問好,他回應我,我看到他笑得如花似玉。
我再一次喜上眉梢,便問他是誰。
他說他叫桐雨,來宮中三個月了,卻未他因何而來,我想這也一定是和我一樣吧,也不再多問。
他問我宮中是不是很美。
我說美是美了許多,比起山間野花,宮中人工栽培的花草自然更清新可觀,可唯獨少了花間蟲蝶,讓人頗感遺憾。
正說著,他挽指做蝴蝶從窗框上飛起飛過我的發髻和眉宇,問我這蝴蝶可美。
我心笑可歡,可謂美不甚收。
正與他嬉鬧著,看到福恩朝這邊走來,似乎並沒有看見我,我正欲他打招呼,卻發現身邊的男子不見了。
“明日有百花節,皇上說請你明日一同前去吧,但是你記住,明日百官都在,你要是彈得不好那我可就虧了這八百兩黃金了,到時候恐怕連道觀也要拆了去。你記住了嗎?”那人問我。
我看著他嬉笑的臉龐,看到了虎豹的孤傲,我也隻好點頭稱是。
第二天清晨我開門一看,空中白花居然都綻放了,可天氣似乎比昨天還冷,可歎帝王威嚴連天下萬物都懼怕。
才洗漱完畢便聽得福恩帶了些飯菜過來,說讓我先吃個飽,到時候希望我也能做得他滿意一點,他還說他滿意很簡單,隻要皇上滿意便成。
可皇帝滿意卻是難啊,難比上青天。
我看著一桌酒菜,又不是正餐何必這麼鋪張,想來這宮中的衣食也必然是人間不能比的,說是吃個飽,吃飽了彈好琴,那麼下一頓定然更豐盛,若彈得不好,這就是吃飽了好上黃泉路了,我也終於體會到了師父那日的惆悵與茫然,這一去可怎麼會有來日呢。
百花宴中讓我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帝王的尊榮以及帝王坐下的榮華,沒有什麼可以和宮中的皇帝相比了,但從宮廷的裝飾來看,尋常百姓恐怕傾其一生都比不過帝王的千萬分之一。
“你就是新來的琴師吧,這百花節白頭的序章就教給你譜寫了,福恩說你琴藝高超,是宮中其他琴師所不能比的,朕到想真正聽聽,彈得好朕大大有賞,哈哈哈。”
爽朗的笑聲從帝王的嘴裏響起,可誰知道淺薄的話也是可以從這張嘴裏出來的,這張嘴可以賦予地下的人一身浮華,也能浮華一生的人頃刻間一無所有,更甚至畫地為牢,身首異處。
我來到邊上坐下,看著這一張上好的桐木琴,調整了琴瑟,起指弄琴。
我把一風為引中所以第三弦的琴譜都用第一弦彈了出來,原本以為隨和空曠的琴音變得深澀難聽,更像細針刺耳,慘不忍聞,誰料琴音卻變得曼妙非凡,一時聽來彷如聽得仙外隻音,琴音寥寥不絕於耳,眾人聽得如癡如醉。
“妙哉,這世上還有這般琴音,果然非同凡響,福恩,這次你可立了大功,哈哈哈。”爽朗的笑聲再次響起,伴隨著笑聲的還有眾大臣的附和聲。
“這是托了皇上洪福,奴才哪有這樣的福分呐。”福恩跪倒在地卻一臉歡喜,像是一條狗在搖著尾巴等主人扔骨頭。
“想來你也為此費了不少勁,這樣吧,朕封你為禦前內務總管,再賞八百金如何?”帝王開口便拜官封侯,說得福恩連連磕頭稱謝。
我不知道這禦前內務總管是什麼樣的品銜,我猜比他現在的職位一定好很多,他付出的八百金現在已經如數歸還了。
“你叫什麼名字?”帝王問。
“草民一引。”我說道。
“你是出家人?”帝王問。
“正是。”我說。
“也好,恰逢仙佛護佑,五穀豐登,國庫滿盈,朕欲大赦天下,也欲在宮中建一道禪堂,不知你所拜道教還是佛家?”帝王說。
這一次我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想了許久等到福恩在邊上催促了才開口:“草民雖是出家人,卻並未拜於道家,道家師傅隻教我琴藝,但我也並未拜於佛家,佛家師傅渡我劫難。”
“哦?這到讓朕不知建何廟宇好了。”說著帝王又笑了起來。
“皇上若真要大赦天下不如免了天下一年稅務,少征民夫少募官兵,這樣天下眾生也會感謝吾皇洪恩,更勤儉愛國,更勤勞幹活。”我說。
“眾卿家以為如何?”帝王問。
我隻聽聞邊上一派感激涕零的話,連連稱頌帝王恩德,千古一帝、堯舜禹湯,我笑而不語,帝王若當真這樣做,那我也會謝謝他的。
“那成,就依了一引小師傅之願。”帝王說道。
我抬眼看著君王,我看到他眉清目秀的臉上在微微抽搐,他似乎並不想這麼做。
“那一引小師傅要什麼獎勵呢?”帝王又問。
“謝皇上洪恩,草民無所求,隻願今兒奏完能回到故地。”我說完便看到福恩對我白眼。
想不到帝王又笑了,這次笑得好勉強,隻說賞我一座大宅,又將桐木琴送於我,隨後我便跟福恩走出了殿堂。
福恩告訴我,皇上很喜歡聽我彈曲,這段時間我必然是不能回去了,等一年半載後再做打算,又說宮裏吃住比外界好多了,多少人想進還進不來呢,讓我好好呆著聽候皇上差遣。
我心想,你怎麼會知道,有多少人想出去卻出不去呢。
福恩告訴我,這把桐木琴是當年魯班的弟子做的,上好的絲線用來做琴弦,琴邊上鑲嵌了黃金,皇上想把它送個一個真正的主人,這下終於找到了。
我暗笑,我為何就是它真正的主人呢?天下的一切都是一國之君的,哪兒容得了我,他想送時便送於我,想要時便又拿回去,一步登天和滿門抄斬也不過是在他的一念之間。
後來,我來到了更大的宅院,福恩沒有安排什麼侍女奴婢,隻是門口多了幾個站崗的,我若是要出去,後邊便會多幾個人跟著,福恩說這是皇上的恩賜,用來保護我的平安,我隻認為他們是皇帝老兒派來的狗,用來監視我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