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是什麼聲音？”大師兄驚呼。
    “紅塵亂世，由他去吧。”師父說。
    我知道師父雖然閉著眼睛佯裝著眼不見為淨，耳朵卻如明鏡一般緊聽著外麵的世界。
    “師父！”聽聞門外有僧人跑進來，說道尼姑庵門外圍了大批官兵。
    我知道，這一刻，師父的心顫動了。
    他什麼都沒說，可他的眉角在顫抖，他微微睜開眼，他的瞳孔在通亮的房間裏放得正大。
    我看著師父，他把一樁樁心事都在寫在了臉上，他把他對她的關心全部寫在臉上，他把他的憂患、他的想念，全部表現了他緊皺的眉頭上。
    終於，他跑了出去，留下大師兄在一旁詫異地左看右看。
    “小師弟，師父他……”
    “大師兄何必擔心，師父隻是出去了而已。”我淡淡地說道。
    恍然間，做師弟的我似乎看的比大師兄還明白，也對，看得明白，是我的本能。
    不知怎麼的，我感覺師父並沒有去尼姑庵，或者是師父去了半路又回來了。
    幾個師兄好奇便跑去了對山，他們回來的時候我在一旁聽著，尼姑身世不凡，我一猜便中。
    其實從一開始我便知道，緣何會在對山建一庵房，緣何世上之事千回百轉，轉得了過程，轉不了結局，正所謂“當亂不亂，必有大亂”，而我也隻好感歎一句“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嬉笑觀之。
    “小師弟，你可曾看見過師父？”大師兄一臉著急。
    “大師兄何必擔心，師父乃得道高僧，凡塵俗事豈能入他耳。”我擺弄指尖珠盤笑道。
    “可是我找不到師父。”
    我抬眼望去，那如濃墨初染的眉角緊簇而扭曲，兩條眉毛練成了“一”字，憂慮間隱去那顆畫龍點睛的眉心痣。
    “我猜師父一點在某尊佛前禪定，大師兄不妨去找找。
    大師兄跑去的刹那，我瞬間明白，動蕩的不是故事，而是不善禪坐的佛心，也就是人心。
    都說古寺最神聖的地方不是大雄寶殿，而是禪房後的三藏經閣。
    我信步走去的時候聽得一人在浮生晚唱，推門而入隻見那人盤膝而坐背對著我，呢喃聲中道出人生如夢。
    梵唱戛然而止，回頭間神情慌張。
    正是師父。
    “刑墨。”師父喚道。
    “師父。”
    “可不可以答應為師一件事？”
    “師父你怎麼了？”
    “不要告訴任何人我來過這裏。”
    說完師父便走了出去，也不管我是不是真的已經答應，這就是師父。
    我走近師父禪坐的地方，看到一副男子的畫像，星眸朗目，貌美如花；地上放著一本墨漬暈染的《三藏經》，卷軸如畫。
    我大抵能猜到師父的過去了，這就他一直所說的“大家都是半路出家”的原因吧。
    夕陽散去，鐵騎消盡，對山的人兒，乘著鳳輦愈走愈遠。
    眼前落下的冬葉覆滿了山道，我想著這一年冬天也算是過去了吧。
    對山的庵房空了。
    師父的想念也空了。
    第二年的廟會寺廟裏人山人海，恍然聽見香客們談及對山尼姑的事情，師父也隻是平平淡淡地聽著，世人說世事，一百人有一百零一個版本，至於心外無物之人，又何必去理會呢？
    從那以後日子似乎也平靜很多，我就這樣在小寺廟裏度過了三個年頭。
    可是第四年，該來的還是來了，沒有變數，沒有疑惑，甚至沒有驚訝，隻是靜靜地看著宿命安排的大戲。
    她再一次出現的時候，鳳冠霞帔，一身奢靡，滿目榮光。
    她以公主之名上了香，做了捐贈。
    我看見師父站於一旁，似乎對於眼前人不曾相識一般。
    我接過她遞來的香，冷不丁摔落在地，聞得穿著官服的狗狗聲聲厲罵，心中卻一點也不害怕。
    我抬頭看著閉著眼的佛陀，臨幸一場紅塵碎語。
    沒想到的是，師父替我道了歉，她也沒有多說，反而讓那些狗閉上了五顏六色的嘴。
    “都出去吧，我要和方丈大師聊一會。”她說道，殿裏的狗應聲退出殿外。
    可是他和她在一炷香的時間內都沒有說話，他站於佛陀邊，佛珠輕轉，梵聲緩唱；她站在他的麵前，看著對麵的人，漸漸落下兩行癡情淚。
    “我要走了。”她終於轉過身去。
    可她並沒有走，似乎在等待著些什麼。
    “皇上可曾處罰你嗎？”他終究壓不住內心的哭話，說了出來。
    “他不準我愛，這難道還不夠嗎？”她再次轉身，淚如泉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