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飛雪，如絮紛紛。皚皚的鵝毛襯得朱紅色的宮牆愈發肅穆端莊。原本鮮亮的琉璃瓦已經看不本來的色彩，覆上了厚厚的白，在微光下晃著碎碎的晶瑩。漢白玉的台階橋欄，此時也是一片皚皚的掩埋。宮城內或直或曲的廊道小徑上，經雪後更無不是積了一層隱去了所有痕跡的素毯，銀光淡淡。
    康熙三十五年乾清宮
    “格格，您快起來吧，這寒冬臘月的，凍壞了可怎麼好。”身穿淺紫色宮裝的宮女急急道，手被凍得通紅，也依然穩穩的為主子撐著傘。自家主子在雪地裏跪在，還不準自己跪，這要讓別的主子看到了，恐怕幾個腦袋也不夠砍的。
    “翡翠，你回去吧，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承擔。”
    “格格，您可別折煞奴婢了，奴。。。”翡翠還想說什麼，隻見康熙身邊的梁公公撐著把傘走了過來，忙行禮“梁公公吉祥”
    梁九功擺了擺手，彎下腰對著雪地裏固執的綿綿：“格格這是何苦？萬歲爺說了不見自是不見得，格格快起來隨咱家去暖暖身子吧。”
    綿綿此刻以在雪地裏跪了一個時辰了，麵目慘白，嘴唇青紫，哆哆嗦嗦說不出話來：“勞煩，梁。。公公，走。。。一趟，綿綿。。綿綿心意已決，不見。。。不見聖上，絕不回去！”
    “哎呦，朝華格格呦！您。。。您這”梁九功也是無奈，看得出聖上是心疼著丫頭的，可是怎麼就這麼倔，“格格這不是存心讓萬歲爺為難，自古哪有女子從軍的道理？”
    “綿綿。。。咳。。。綿綿無意，為難任何人，但是，殺母之。。。仇，不得，不報！”言罷便劇烈的咳嗽起來了，一邊咳著，一邊從籠袖裏掏出一塊墨玉麒麟，“勞煩公公，把這玉交給皇上。”梁九功接過來“格格可還有旁的吩咐？”綿綿搖頭。
    梁九功拿了那玉又走進宮裏，朱紅色的大門開了又關，綿綿依舊沒看到那明黃色的希望。
    一盞茶又一盞茶的功夫過去了，綿綿隻覺得腿完全僵住了，絲毫動彈不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了去，連哆嗦的力氣都沒有，意識，也在一點點的離去。
    “翡翠！”
    “奴婢在，格格，格格你怎麼了？”翡翠也是個半大的孩子，如今看了主子這樣，聲音都帶了哭腔。
    “掐我”
    翡翠一愣，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掐我胳膊，快點！”綿綿用最後的意誌喝道。
    翡翠嚇的都要哭出來了，又不敢違抗命令，隻能哆哆嗦嗦向綿綿的手臂掐去，手還沒碰到，就被一股力氣猛地扯著後退幾步，摔在厚厚的雪地上。
    “納蘭綿綿！你瘋了麼？”一邊把朱紅的大氅披在綿綿身上，一邊氣惱的吼著“你不要命了是不是，也不看看這是哪！”說著就要抱她起來。
    綿綿想掙開可是全身無力，隻能惱怒的喝道：“胤禟你放開我！”
    “放開你讓你繼續發瘋麼？”胤禟氣的眼睛都要冒出火來，身上卻不由打了個冷戰。冰天雪地的他把大氅給了綿綿，一時也有些受不住。“你要學江湖俠客快意恩仇報仇雪恨是不是！我告訴你，這是大清朝，不是你家草原！大清朝六十年來以來，哪裏有女子從軍的道理！穿上！”九阿哥從小體弱，寒風一凍，早已經瑟瑟發抖，他衣服上的流蘇飛起來打在綿綿的臉上，夾著風雪，仿佛更讓人清醒。
    雪，很大。
    “你。。。你身子不好，快回去吧。”綿綿低聲咳著。胤禟畏寒，所以大氅的內裏是用極好的雪狐皮做的，倒是為她擋了不少風寒。
    胤禟知她固執，也不強迫她，隻是看著她一聲一聲咳的揪心，不顧皇子身份，半跪在雪地上，雙手扶著她的肩，直直的看著她的雙眼：“你到底要怎樣？”
    “阿九。。咳。。。你不懂。”你不懂火光漫天，一個個凶惡的鐵騎如同索命的惡鬼，長刀，揚起，鮮血，四濺。剛出生的小羊羔被鐵騎踐踏，男人還來不及拿起武器就被殘忍殺害，女人們披散著頭發抱著孩子痛哭，曾經美麗的草原成了修羅場，充斥著殘酷，鮮血，和絕望。那是她永遠的噩夢，哪怕是後來在紫禁城的無數個夜晚她都在噩夢中驚醒，久久難以入眠。
    胤禟看著她凍得青紫的嘴唇，又是生氣又是心疼，讓他似乎比平常更真實他抓住綿綿發紫的小手，道：“綿綿，天家的家是天下的家。幾年前，皇阿瑪要禦駕親征葛爾丹，被群臣勸阻，至今朝上大臣議論人們絮語。更別說你要以女兒之身從軍了。這京城富貴繁華，哪一點不好？”
    雪，更大了。
    “九哥哥，你……”綿綿的目光裏帶著懇求，想說什麼，喉嚨動了幾動，忽然倒下。
    “綿綿！——來人啊””胤禟還想說什麼，隻覺得自己的手越來越重，綿綿無聲無息的歪倒在他懷裏，“來人啊！！！”一聲怒喝，劃破了紫禁城上空死寂的沉靜。
    “咳。。咳。。。”一陣撕心裂肺的幹咳，嗓子幹啞的說不出話。正好一杯水堪堪遞到嘴邊，就著她的嘴慢慢喂下去，一抬眼便看見胤禟帶著血絲的雙眼，想對他笑笑表示自己沒事，卻不知自己如今一副病容帶笑，尤多幾分淒涼。
    胤禟扶她躺下，還不放心的掖了掖被角，伸手探了探她額頭的溫度，好在已退了熱，這才坐在床邊，無奈又氣惱：“納蘭綿綿你真是個瘋子，太醫都差點救不回來你！”
    綿綿幹笑：“當年太醫也差點救不回來你，還不是被我救回來了。”也是從那次，他們的關係開始緩和，如今六年的孩提時光匆匆流過，到真成了可以交心的夥伴。
    胤禟被她這麼一說，也想起了往事，麵色也柔和下來，“你莫要逞強了，你自己心裏也清楚，皇阿瑪是不會讓你進軍營的。”
    清楚，如何不清楚，隻是還抱著一絲的僥幸希望能親臨戰場，手刃葛爾丹，報仇雪恨。如今看來，都是一場空，那麼自己這六年來熟讀詩書，苦練騎射又有什麼意義呢，綿綿一時心灰意冷。
    “格格，乾清宮的梁公公求見，說是帶了聖諭，要親自見格格。”貼身宮女翡翠回稟道。
    綿綿和胤禟對視一眼，不由狂喜，難不成皇上心疼綿綿，突然改了主意？
    “快，快讓他進來！”綿綿激動地要起身下床，被胤禟一把按了回去，“你躺著”，說著招招手讓宮女把屏風擋上，外麵看不到內室的光景。
    “奴才參見格格，格格吉祥。”梁九功站在屏風外行禮。
    “梁公公不必客氣，皇上可有什麼口諭？”
    “口諭沒有，隻是萬歲爺讓咱家把東西物歸原主。”說著把手裏的東西遞給了宮女，宮女接過轉身進了屏風。
    綿綿自是一眼就認出了那東西，墨玉麒麟，當初皇上承諾給她的心願，現在物歸原主，心願自然也是被駁回了。
    隻要不傷我大清國體，不觸我大清律法，真都可以滿足你。她當然還記得這句話，女子從軍是觸犯軍法的她也知道，隻不過想拚盡全力賭一把，還是輸了，唯一一點值得欣慰的是，皇上沒有作廢了這個承諾，把這信物退了回來，也代表了下次還可以用。
    一場大悲大喜又被打擊過後，綿綿連聲音都是懶懶的：“信物綿綿已收到，謝聖上隆恩。”
    梁九功知曉她此刻的心情，也不多言語，打了千兒就告退了。
    胤禟還在思量著如何安慰她，倒是綿綿先開了口，“你身子也不爽利，回去歇著吧，我沒事。”胤禟因為童年的那次中毒，腸胃一直不好，體質也比旁人弱一些，剛才綿綿聽他嗓音沙啞，知道他肯定也染上了風寒。
    看著胤禟一臉不相信的樣子，綿綿笑著趕人：“能用的法子都用了，我也就想賭一把而已，輸了便輸了，反正葛爾丹死了就好，死於誰手也不是那麼重要，好啦，你放心吧，你快回去好生養著您那嬌貴的身子吧，不然宜妃娘娘該收拾我了。”
    “去去去，半條命都沒了還跟我耍貧。”
    “姐姐這不是心疼我們阿九，瞅瞅這小臉白的。”剛發過汗，又退了熱，綿綿精神頭倒是很好。
    “呸！你是誰姐姐，哪個姐姐是大雪天在雪地裏發瘋的！”綿綿不知道自己確切的生辰，隻是年齡估摸與胤禟差不多，十三四歲的樣子，兩人為著這兄妹還是姐弟關係吵了六年也沒炒出個結果來。
    兩人又拌了會嘴，胤禟看她不似在強顏歡笑才放下心來，這才覺得渾身酸疼，連骨子都是疼的，染了風寒又在病榻前強撐了兩天，實在是累的不行了，跟綿綿擺了擺手便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