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吉！！！”隨著一聲撕心裂肺的叫喊，她猛然起身，渾身的酸痛卻逼得她不得不再次躺下。
    緩了口氣，她開始觀察周圍的環境，看不清外麵是晨是昏的營帳寬敞幹淨，布置得井井有條。沒有繁冗的裝飾，但行軍作戰的行頭卻不少一樣。皮紙的地圖占了多半麵牆的地方，沙土盤上散亂著一些標記用的零零碎碎，看上去像是剛剛經過了什麼人的幾番擺弄。沾過血的銀槍倚在一側，顯然經過精心拂拭的槍頭上隻剩下幾絲淡淡的腥氣，就像一條淺眠的小龍，強弓大弩懸在一旁，配了一束鳴鏑。一件綿甲置在案子旁邊，雖然看上去普通，但是實際卻是上下了大功夫的精心鍛造之物。至於案子上，隻是放了幾樣趁手的身邊物什，兩本舊書。整體看來沒有任何異樣，卻似有似無的流露出營帳主人的身份不凡。
    還來不及思索太多，隻見一人自帳外匆匆而來，來人身形纖長，卻孔武有力，英氣逼人，著一身輕便戎裝。那麵龐看上去不過少年，但眼神裏的東西卻深了許多。想來並非是同一般紈絝子弟的清閑長大，一定是倍經砥礪的淬煉。眉間帶一點兒關切憐惜和疑惑不解，但更多的是震驚詫異。不甚明亮的光勾勒他鼻梁的側線，嘴唇微微抿起，似有疑問。一條手臂上暗透著紅色，應是有見血的傷口，那端著藥碗的手上，有一枚淺褐有眼鹿角扳指。
    他來到榻前，和小女孩四目相對，一對烏黑的瞳仁輕起漣漪，湧動著莫名的複雜情緒。“你醒了。”少年率先開口打破了死寂的沉默。
    “我救了你。”女孩稚嫩的嗓音卻含著不合年齡的沙啞。
    胤褆略略一愣，像是沒想到她會這麼說，然後微微一笑：“是的。”
    “額吉說過，天下沒有白來的午膳。”女孩依舊沒有表情的盯著他。
    “所以呢？”胤褆挑眉，嘴角還是勾著，這孩子，還真是有點意思。
    “幫我救一個人，我們兩清。”小女孩毫不含糊。胤褆也很爽快，“好。”
    嚴重營養不良的身體又幾經周折，不過幾句的言談已讓女孩額角掛滿汗珠，胤褆親自端來藥膳喂她喝下，並催促她休息，可女孩執意從榻上坐起，拿起筆墨，開始畫著什麼。
    胤褆又拿起《孫子兵法》，像舊時一樣的在一旁看著，但這次漫不經心了許多。他時不時睨一眼榻上的女孩，也就是約莫六七歲的樣子，麵黃肌瘦，頭發幹枯，一看就是苦命的孩子。隻有那雙睜開時仿若琉璃的大眼透露著別樣的神彩，盡管現在它們輕輕的合著。很難置信，就是這樣一個幹瘦的身板，竟然殺了葛爾丹部下的第一勇士巴塔頓。
    那晚詭異血腥的場景確實驚到了胤褆，不過他畢竟是經曆過生死劫殺的人，在錯愕之後也反應過來，來不及多想，便抱起昏倒的女孩匆匆趕回軍營，守衛的士兵看到大阿哥一身黑血滿臉焦急的樣子倒是著實嚇了一跳，暗暗後悔當初沒派個人去護駕。隨行的太醫被請進營帳，最後得出的結論居然是這女孩餓暈了。
    胤褆把當晚事情的經過向福全等人講過，眾人在後怕之餘對於還在榻上昏迷不醒的女孩都十分好奇，那個蒙古大漢的屍體被抬了回來，有將士認出，那竟是葛爾丹部下第一猛士巴塔頓，而那柄彎刀經軍醫辨別，發現上麵竟塗了劇毒。大家的目光再次聚集到那個女孩的身上，原本已經是血流成河的戈壁草原，如今又多了這詭異的幽藍劇毒，一個瘦弱的女孩居然殺死了第一猛士，顯然，這女孩的身上帶著太多太多的謎團。如今這孩子醒了，胤褆也不急著問什麼，隻是在一旁靜靜的看著她畫，綿延的曲線在紙上勾勒，不一會雪白的紙上便呈現出一幅地圖。
    “這是。。。”胤褆不解。
    “這是附近的地圖，葛爾丹軍隊裏如今瘧疾橫行，大夫開出的藥方中需要甘藍和辛葉做為藥引，而這裏，是甘藍和辛葉大量生長的地方。”說著，一邊在圖中圈出幾個區域。然後抬眼看向胤褆。
    胤褆挑眉，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你們兵力充足，隻要派人在葛爾丹之前毀去這些藥引，便可不戰而勝。”女孩解釋道。
    “你要我救的人在葛爾丹手裏？”胤褆問道。
    “是。”女孩頷首。
    “我不能拿我士兵的命去冒險，給我一個相信你的理由。”此時一軍將帥的冷靜主導了胤褆的頭腦，壓抑了好勝的悸動。
    “我幫你殺了巴塔頓。”女孩看胤褆依舊不為所動，不由急著解釋，“如果你不信我，可以派探子去打聽，這些地方你也可以派一些士兵前去探查，我沒有騙你。更何況，你答應過我的。。。”越說聲音越小幾近囁嚅。
    “是，我是承諾幫你救人，但那是我一人欠你的，我是一軍將帥，我不能拿我士兵的性命去冒險，你身上有太多我未知的東西。”說罷，烏黑的眸子看向女孩。那意思再明顯不過。
    四目相對，一時四下一片死寂。
    “我要你救的人是我額吉，我和額吉生活在這片草原，幾個月前葛爾丹敗退途中洗劫了這裏，我們被抓去做奴隸，前幾日額吉趁亂帶我逃出來卻被人發現了。。。”女孩低下頭，想來是不願再提這些苦楚。
    “所以，隻有你逃了出來，你額吉又被抓了回去？”胤褆問道。
    女孩沒有說話，隻是原本就低下去的腦袋更低了。
    “唉。。。”一聲歎息，胤褆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小腦袋，正想著該說些什麼安慰的話，卻隻見女孩又抬起頭，方才的情緒現在被掩藏的很好，除了泛紅的眼眶之外已看不出任何難過的痕跡，“我憑印象一直往這裏跑，一直跑，額吉說不要管她，隻要一直往前跑就好，可是，她是我額吉啊，我怎麼能不管她，你能救她麼？隻要你肯救她，我什麼都願意做。”
    胤褆沒有回答，而是突然轉了話題：“那晚你殺了巴塔頓。”
    “是，我在葛爾丹那裏見過他，他殺了很多我們的族人。”女孩的烏黑的瞳仁中閃著仇恨的光芒。
    “如果你的方法可行，我會救出你額吉。好好休息吧。”胤褆拿起地圖起身離開，走到門口又頓了頓，狀作不經意的說了句“你滿文很好。”
    榻上的女孩一愣道“我額吉是從京城來的。”
    胤褆不再言語，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