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將軍入了朕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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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平梟一路北上,長安城裏,天子亦立於禦花園北望。
“陛下,您就這麼將他放走了?”
青天白雲黃日頭,天子便那麼迎風站著。與其說是燕平梟走了,不如說是他逃了。
他就立在原地,卻十分明白,逃的人是自己。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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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回邊關,戰事又起,柏格爾部落叛亂,一場小役,燕平梟被利劍當胸穿過,箭頭和著血衝出胸膛,箭自後方來,來自他的隊伍。
這一戰早在之前便注定了敗局。天子說,要他戰死沙場,他明白。殺他的是天子的人,那人或許也將葬身此地。這天底下為帝王忠心賣命之人何懼少他一人。傷口漸多,燕平梟的馬兒帶著他不知衝向了何處,燕平梟顛得痛苦,摔下了馬,心中從未如此清醒。
喧囂遠去,馬兒不知將他帶到了何地。長天烏蒙,他恍似看到了天子。燕平梟了解他,那人一向多疑,斬草除根不留後患。他手握重兵如同當日的原親王,天子怕他愛他之甚要將他取而代之以得到他壓製他,絕情賜酒卻未能狠心到底,又怕他會懷恨在心伺機報複要他加倍償還,終又命人將他一箭射殺。
其實哪有這麼複雜,你要我交出兵權,我又怎會不給?
不對,那難以服眾。
燕平梟恍然大悟,終於明白自己錯在何處。自知邊關定,百姓安,便該早些交出兵權。自知之明,說得好聽。若非懷抱妄想,又怎會遲遲拖延?天子給過他機會。
這十年,你如何過來的?
他突然想哭,卻不知眼淚跑到哪裏去了,流出來沒有。也許天子心中,對他抱有一絲憐憫,一絲感動——若這話真是他所說,而非麻藥之下他的幻覺。他恨他的憐憫,卻珍視他的感動。
他的陛下,一生孤寂,看盡炎涼,算計太多,感動太少。
燕平梟成了漏網之魚,沒死透,虧得馬兒護主,帶他跑上了官道,被商旅撿到,又活了過來。
身上傷口好得快些了,他扮成腳夫跟著商旅遊走邊境,天子在尋他。
人說天子痛失愛將,罷朝三日,不願接受,甚至四處尋人。燕平梟卻木然。他曾經的奢望令他失了最後的機會,如今他不敢再多奢望,那人苦痛是真心。
戰場上尋不見燕平梟的屍體,不隻是否是怕他沒死成遲早要報複,天子仍不放棄搜尋。對一個人狠心,就該狠心到底,這是天子的信條,他已錯了一次,不會再犯第二次。
有人傳燕平梟摔下了峽穀,讓河水衝走,被魚吃了,被狼分了,有人傳他讓柏格爾帶走,不隻是被折磨死了,還是成了叛徒。
後來,據說燕平梟的屍身尋到了。身中數箭,讓戰火焚燒成了黑炭,已送回燕府。
天子竟又心軟,予了燕平梟最後的尊嚴,讓他母親心安,斷了那叛徒謠言,保了燕家顏麵。
這或許是出於愧疚,或許,是真的弄錯了,將那具悲壯死去的屍身錯認成了燕平梟。畢竟人死了,讓戰火一烤,黑漆漆的連親娘都認不出。
一年後,天子北巡,大張旗鼓,來到當日燕平梟被射傷的那戰場,野草長勢瘋狂,早不見當年殺伐。燕平梟就伏在山上,遠望著他手中握著一支箭,越攥越緊,讓箭尖刺傷了手指。離得遠看得分明,燕平梟下意識攥緊了手,隻覺指尖猛地一疼。十指連心,牽得心也疼。
次日天子獨自走下峽穀,腳下一滑,有人飛身躍出,扶住了他。天子看也不看,反手便抱住了那人,後者才深知中計。
“燕平梟,你可知罪!”
我……
“臣冤枉。”
天子身子在顫,笑出聲來,先猛揍燕平梟的背,很用力,可批閱奏折的手手勁還是不大,後又隔著衣裳在燕平梟後背摸索,似在找尋那一箭留下的傷疤,但摸了幾次都摸到別的疤上去了。
“朕的人射傷你,分明避開要害,你竟逃了戰場裝死。欺君之罪,你還敢喊冤?”
戰場上殺紅了眼,身中一傷便可能失了性命,萬一摔下馬讓別的馬踩死了呢?萬一來個手毒的朝他要害補一刀呢?萬一……
他……他的肩膀濕了。
“今日想你真死了,明日又等著消息覺你沒死,尋了一年也不知回來……為何不回來?為何不回來!”
“臣知罪……臣怕陛下又要殺臣。”燕平梟順嘴說出來便後悔了,天子半天沒說話,燕平梟摸到他的右手,隔著紗布吻他的傷口,“臣知罪,陛下息怒,臣罪該萬死。”
“朕不該疑你。”天子竟在道歉,“愛卿,回來,”
感動之餘,天子卻又貼近燕平梟耳邊補了一句:“以後,再不會讓旁人射你,隻有朕射你,嗬。”
燕平梟茫然一會回過味來:“……”
燕平梟思念母親和小弟,可他不知該以何身份、何理由回去,與天子抗爭幾日,跑了。
這還真是一年放養野了性子。天子坐在帳中,咬了咬牙。
於是天子放出了消息,當年與柏格爾一戰,燕平梟摔下峽穀,摔壞了腦子,傻了,當了一年野人,前不久讓聖上北巡尋見了,近日瘋病又犯了,跑丟了,如有尋見,重重有賞。
天子則一直在那峽穀紮營,風餐露宿。天子之身哪能跟軍士比,人都憔悴了,這幾日還開始腹瀉。燕平梟無可奈何,雖然一開始不樂意,但如今消息已放出,理由已想好,他嬌撒夠了,也就回去了。
天子一句燕將軍身子不好不得多做打擾,派人守在府上每日來訪者不得超過兩人,免去了諸多煩擾。不聰明的以為燕平梟撞壞了腦子,聰明的裝作以為燕平梟撞壞了腦子。
小弟平樂還如從前那般黏著大哥,就是老想看燕平梟瘋病犯起來是什麼樣子。
燕平梟不敢麵對母親,相見時他跪下,老婦人抱著他哭了一陣,便又複了平靜,隻讓他給燕父排位、燕家列祖列宗扣頭。燕平梟覺得母親心中已是了然,隻是閉口不提,給兒子留足了麵子。
或許這種帝王情結,在燕家並不少見。燕平梟有,燕平梟的父親有,祖父也有,並不是多麼羞於提及的事。但特殊在於,這次不再是單相思。
燕平梟不知,在那具屍身送至燕府前,天子便來過燕府,見了老婦人。天子說,燕平梟叛國投遞謠言起,損了士氣,傷了民心,為平謠言,須先尋副替身,對外告之燕平梟戰死。天子承諾,一定會尋到燕平梟,是生是死,尋見為止。
因為撞壞了腦子,沒有人願將女兒嫁與燕平梟,可幾月後燕平梟接管禁軍,又有不少人來訪,東家姑娘西家小姐,說得燕平梟哭笑不得。
提及此事時天子正品著茶,熱騰騰的蒸汽遮了他的眼,一身龍袍金光燦燦。燕平梟隻覺大家閨秀也好,小家碧玉也罷,他還是一如既往喜歡金光閃閃的天子,時而任性,時而黑臉,時而將人捧上天。(時而射你一發=v=)
柏格爾叛亂又起,天子正生著病,猛咳不停。
“輕點。”燕平梟撫著天子後背,另一手給他順著喉部,見天子咳得用力,每一下都隨著喉管牽著心肺一般。
天子咳嗽之餘抽空戲言:“同一句話,夜裏聽,日裏聽,味道竟能差這麼遠。”方說完又開始猛咳,燕平梟手一鬆,忽然不同情他了。
燕平梟自請北上平叛,家中小弟年已十六,也該上陣了。燕平樂興奮得很,天子的病卻越來越重,臨行前他給了燕平梟一塊玉佩,手把手交到後者手裏。天子的手涼得很,燕平梟心中一酸,抓著捂著便不想鬆開。
王於興師,修我矛戈。
燕平梟平定柏格爾,已是三月後。天子的病已好得差不多,隻是留下了咳疾,得慢慢養著。天子說,等太子成年,他便退位,當太上皇,樂得清閑。說完,便又咳起來。
他留給了太子一個盛世,燕平梟也將載入史冊,不論褒貶,都將伴他左右。
哈,哈,哈。
這三聲笑,
一笑昔日他亦是同樣對我卻不敢承認。
二笑我二人彼此相思卻癡傻蹉跎數載。
三笑……此時此刻,所思所念,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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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