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part1.此去經年,終不可幸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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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涵……楚涵…”
我又做了同樣的夢。
驚醒後第一眼看到的便是Kevin三年來不曾改變過的失望眼神,這才想起來自己是在做治療。
Kevin是我的心理醫師,三年前就是他,在我最窘迫潦倒的時候拉了我一把,讓我這個伊家三小姐不至於進了精神病院給家族蒙羞。隻是擺脫得了夜夜的夢魘,心卻蒙上了層厚厚的陰鬱。
“伊依,試著出去走走吧,不管怎樣,你每天悶在家總歸不利於治療。”
我淡淡地苦笑,“就我這樣的身子,能去做些什麼?”
年少的時候,和他幾乎遊遍了歐洲,倘若故地重遊勢必觸景傷情,而別的地方我又實在提不起興趣。
“別這麼想,一切隻是時間問題,你還年輕。”
“那這裏呢?怕是一隻腳邁進棺材了吧?”我戳戳心口冷笑。
Kevin黯然,“我的導師過幾天就會來中國,相信他能治好你的。”
我搖搖頭,“誰也治不好。”
Kevin是個好醫生,是他幫我從最初的徹底自棄中逃脫出來,三年的治療或多或少總有些用,如今的伊家三小姐除了整日鬱鬱寡歡倒也像個正常人。他曾經也告訴過我,其實我的心病很可能埋得越來越深,也越來越難拔除,表麵上看不出,但卻像是個潛藏的危機,隨時可以毀滅我。
我不可置否,卻也不屑一顧,拖著殘破的身子了此殘生也無什麼不好。
“我走了,下禮拜我會準時的。”
“好,有什麼事隨時打我電話。”
方才經過深度催眠,頭還有些痛,晚上卻不得不回大宅吃飯。想到這裏,頭又痛了幾分。等到我開車回到家,伊家人倒是個個齊全了,但這樣的家族,注定不會和樂。歌舞升平的表象,隻是人人戴的虛偽麵具。在伊家,哪怕是至親,卻也避免不了冷箭暗算。伊家人哪個不是出了名的狠絕,隻可惜我沒有遺傳這種暗黑的天分。有時覺得,就算不發生那些事,做心理治療也是早晚的事。
本想悄無聲息地坐下一同吃點飯,卻還是被小姨看見了。結果滿屋子的人都看向我。
“怎麼回來這麼遲,大家都等你很久了,這麼大了還是不懂規矩。”
不都開始吃了麼,哪裏有在等我這個無足輕重的三小姐?不自覺流露一絲哂笑。
小姨又是什麼人,哪裏會看不出我的不屑,正想再說點什麼教訓教訓我,隻是二哥輕輕咳了咳,她倒也不好再說什麼。
“難得回大宅,多吃些吧。”二哥順手幫我布菜。
現在在伊家,二哥伊然是主事的,而他又和我一向親厚,是以伊家到現在還有我這個曾經半瘋之人的一席之地,隻是當著爸的麵,他這樣僭越……
我微微抬頭看了看那個坐在主位上的人,他僅僅是淡淡掃了我一眼,隻覺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了來,瘮得慌。
在家裏我作為最小的孩子,又是唯一的女兒,本該是被捧在手心嗬護寵愛的,但事實恰恰相反,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他厭惡我的存在。雖不知道真正的緣由,但伊家人寡淡,我亦不想深究。所以這父親二字,於我而言全然沒有溫度。
即便是在三年前,他看到那樣的我,也隻是皺了皺眉,淡淡地說了句,“隨她去吧。”這樣的父親,我又能如何?
而現在,他也隻是淡淡掃了我一眼,便不再注意。
我自然是識趣地悶聲吃飯,用完飯便悄無聲息地退出了飯廳,準備和李媽打聲招呼便回公寓去。
“三小姐,好久沒看到您了,留下住一晚吧。”
每次看到李媽溫和的笑,心裏立即一片暖意,便是這樣的笑容撫平了我兒時所受的忽視與不公。我不自覺地也隨她笑了一笑。
“不了,我先回去了。”
其實待在大宅睡一晚也無不可,隻是那個房間盛滿了他的影子,而我,想逃避。
驅車回去的路上聽著慵懶的香頌,望著前方的燈火闌珊,突然有了種強烈的預感,卻說不清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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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個好天氣。
我穿著白色Versace套裝,頭發鬆鬆挽起,蹬上5公分的高跟鞋,很有職業女性的味道。但我沒有化妝,因為記憶裏他並不喜歡。不過好在還年輕,不施脂粉也是可以見人的。
這次出來工作其實算是半推半就,淩越的會計師事務所裏一個女會計師突然請了產假,而她手上的case不是什麼人都能接,於是我這個至交隻好腆著臉找上門來了。我本不想去,但念著這麼多年的情分上,卻也不得不去。
“你來啦。”
電梯門剛打開,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淩越那張惹盡桃花的臉,而現在,這張臉笑得甚是燦爛。也是,得了便宜他還能不賣乖麼?
“說好了,隻是代班半年,那位產假一結束我可就撒手啊。”
“還怕我一直壓榨你勞動力啊?”淩越哭笑不得,“得了,你說什麼就是什麼。Amy,帶這位祖宗去她辦公室吧。”
淩越的助理Amy我是很早就認識的,前幾年我情況不大好的時候,淩越還經常托這位給我帶各種東西,而眼下,Amy也是半彎著嘴角。
“Flora,這邊。”Amy一邊帶路一邊和我講Lucy,也就是那位準媽媽留下的case,大致情況是一個海外的投資公司要在大中華區開辟市場,需要一名精通中英法三國語言的國際注冊會計師暫時做會計顧問。
聽完要求,我就隨口問了句,“哎,要求還好啊,怎麼會找不到人?”
Amy卻沒有立即回答我,愣了片刻才說,“哦,我們事務所沒有會法語的。”
心理出了問題本不是一件好事,但這也有唯一的一個好處,就是變得更加敏感。
我並不相信就這麼個精英事務所難道還尋不出一個會法語的,但Amy這一楞,我立刻明白為什麼淩越放著事務所那麼多人才,卻非要請我出山不可了。而以我對他的了解,那位未曾謀麵的Lucy怕也是這小子捏造出來的,為的不過是讓我出來工作解悶,他這份心啊——,而這樣的情意,教我怎好拒絕?
念及他的那些小心機,我不禁莞爾。
“嗯,我會盡快把Lucy之前留下的相關文件整理一下的。”
Amy看我一副駕輕就熟的模樣,也就不多說什麼,忙自己的事去了。
靜下心來才發現這個case在專業方麵看似不難,卻有太多未知。雖然這家名為“C&W”的投資公司在海外口碑很不錯,但在中國卻還是張白紙,以後便少不得要經常去那家公司接洽業務了。
翻完所有的文件才發現天色已晚,胃空蕩蕩的卻並不感到餓,許是當初那些日子的後遺症,當初又冷又餓的時候,我就拚命反複地跟自己說,‘我一點兒也不餓,一點兒也不冷。’好像這麼說著、這麼想著,事情就沒那麼糟。就好像現在我一遍又一遍默念,他不愛我,我不想他,這般心裏便會好受許多。
當初為了他才考的證書,現在總算有用了呢,人生何嚐不諷刺?我扯出一個已越來越習慣的冷笑,看著映在落地玻璃幕牆上那個穿著白色套裝端著咖啡,看起來優雅知性的女子,突然覺得很悲涼。
而現在,巴黎怕也是個晴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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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上我一向都是無可挑剔的。
而本著追求效率的一貫作風,我也希望能盡早和C&W方麵做業務接洽和交流。但奇怪的是,C&W倒是一點都不急,目前為止竟消息全無,這和一般外企不大一樣。
按說聘用方若沒有任何通知,我應該偷著樂才是,但這樣無所事事地過了一禮拜,我便有些坐不住了,特地選了個午飯時間跟淩越開始旁敲側擊了。
我端著工作餐在他身邊還未坐下,淩越卻仿佛有讀心術一般,盯著報表低頭道,“C&W的CFO最近還在法國忙著訂婚,,你不必急,畢竟這樣的帶薪假可不是人人享受得到的哦。”說完便抬頭向我眨眨眼,很是輕佻。
這樣的淩越我是從小便看慣了的,因此也不以為怪。隻是若是換做其他女同事,不被迷惑才怪。看著淩越心裏暗暗意淫,不料笑聲竟逸了出來。
一抬眼,便跌進了一雙黝黑幽深的眸子中,一改方才的嬉笑姿態,盛了滿滿的心疼。淩越原本握著叉子的手,也不知何時撫上我略顯毛躁的短發。
……
“幹嘛老是摸我頭呀,都長不高了。”
“我喜歡。”
“原來你那麼想做鹹豬手啊。”
“嗯?”
“不知道有道菜叫作‘穿過黑發的你的手’麼?”
“那你也一樣。”
“怎麼會——”
“依依,你不知道有句俗話叫‘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麼?”骨節分明的手隨之輕輕撥弄我的頭發,眼裏滿滿的全是膩死人的甜。
……
“對不起,我隻是——”許是看我臉色不大對,那隻手也已悄然放下。
“沒事,從小就這樣,早習慣了。”我扯出個慘淡的笑容,尷尬地摸摸腦袋,很想就這麼糊弄過去。隻是看到淩越的臉色,我就知道騙不了這個連我的生理周期都清楚的發小。
“想到他了是麼。”他脫口而出的,是篤定的陳述句。
“沒有的事,都過去多久了,我哪有你想的那麼癡情。”
盡管瞞不過,卻還是撒了個謊,這是Kevin教我的心理暗示。
本來烹調地不錯的意麵此時也變得難以下咽,又想起準備的材料還需要完善一下,便打算先回辦公室。正要起身,淩越卻立刻握住我的手腕。
“那天的話,依然算數。”
突然心口一窒。
我向來重視承諾,卻沒有把五年前的那個承諾過於放在心上。畢竟以我當時的狀況,淩越很可能隻是安慰性地許了我。
而他也看出了我臉上的迷惘和不安,末了又補了句,“我是認真的。”
我實在不知如何麵對這樣的狀況,隻好輕輕掙開。
“我…我先走了。”隨後逃一樣地躲進辦公室,淩越方才的話卻像春雷般轟得在我腦中爆炸。就連衝咖啡時,手也在微微顫抖。
坐下來打開辦公桌最底下的保險櫃,一個藍色的絲絨小盒默然擱置著,沉默半晌,我最後還是將它取出。
嘣的一聲,鑽石的清冷逆著光,灼傷了我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