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睜著羨慕的眼睛，目送大頭陳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這才彎身拾起銀盞。咀嚼著大頭陳最後留下的話，撫摸銀盞半晌，也查看不出任何奇妙之處。
    院門吱呀一聲，姬賢回來了。
    “吃過飯沒有？我去廚房。”
    說這話時，我的臉上凝起笑靨，仰望著他清淡如水的素顏，等待著他的回答。
    比起初次見到他，他黑了，瘦了，眉心鎖得更深。仿佛有細針紮入，我的心沒來由的一疼。
    “吃了。”他淡淡的答道。
    “洗過澡沒有？我去端水。”
    “洗了。”
    他回答得極其簡略，我當他算是理睬我了，心裏又驚又喜，便又問：“哪裏洗的？”
    他看起來很疲倦，倚柱而坐，微微蹙起眉心，這才沉聲回答：“河邊。”
    “天都冷了，會著涼的。”他會多說話，我更歡喜。嘴裏埋怨似的嗔怪他，心裏卻甜甜的。
    他緘默不語，隻是望著天，眼裏含著略略的淒清。他的平淡與荒蕪，讓我有一種無言的難受。過了良久良久，他長歎道：“浮長川而忘返，思綿綿而增慕。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
    雖然我隻略微聽懂其中的意思，卻第一次聽到這麼好聽的長吟，還出自他之口，甚是激動，“你是在念給我聽嗎？”
    “不，我是在跟月亮說話。”他斷然道。
    我的心裏有點失望，慢慢地轉身想進屋，他突然又說：“你讀過《洛神賦》嗎？”
    “隻是聽說。”我老老實實道，“戎狄家族的女人一來會針黹，二來會讀書。小時候上過學堂，後來學堂裏的人都不喜歡我，隻好棄學了。不過，我也知道讀書是件好事，平時也看了許多書，如果精通，比男子登科發甲還厲害呢。”
    他聽了，點了點頭，臉上有了淡淡的笑意，“女子像男子一樣能登科發甲，都是盛唐宮娥上官婉兒起的根苗。可惜，現在的天下，已是四分五裂。”
    “我知道，都曆經幾十年了。”我認真道。
    他的臉上有了驚訝之色，眯起眼看我，說話有點困難，“其實你……不算傻，你隻是跟他們不一樣。”
    我期待的就是這句話啊！
    我深深呼吸著，感受到口中彌散著說不清的酸澀。幸福，再度灌滿我的胸口。哽咽了一下，我道：“你受了很多苦，我知道。對不起，這麼久了我沒幫你什麼……”
    姬賢伸手撫上我的肩胛，不知為何就歎了一聲，顯出了意外的脆弱。他慢慢地點了點頭，苦笑，“至少你救了我一命。可憐我活了二十年逢此大劫，定是我前世造了什麼惡孽，就是神仙也沒用。此乃天數，我早就認了。”
    這是他第一次對我有親昵的舉動，他的手很柔軟，然而沒有溫度。這樣的夜，我本以為自己足夠滿足了，然而不知怎的，此刻心底一陣發酸，轉身紮進他的懷裏。
    “以後也會這樣待我嗎？”我嗚嗚哭道，“多麼希望你能了解我的誠意與力量，我可以陪你患難與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