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良人不離 99 命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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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槎被丟在第四個攤子麵前的時候,壯漢已經氣得七竅生煙了,尚槎自己倒是滿不在乎的依舊表情恬淡。那個奴隸販子倒是比較客氣,甚至還很有同情心,看著尚槎那副有一絲絲“我見猶憐”的表情,大約是忍不住心軟了幾分,一揮巴掌,“就這麼著吧——五隻羊,我一定是這個集市裏出價最高的,不信你再去看!”
壯漢已經耐心耗盡了,連連點頭的把尚槎推了過去,接著他的手中就多了幾根繩子,後麵連著五隻大小不一的綿羊,搖頭晃腦的離開了這個集市,帶著滿滿的慘痛記憶。
“五羖大夫百裏奚,”尚槎被插上了一根草標,“其實也不錯了,百裏奚那樣的治國大才不過就值五張羊皮的價錢,我能抵得上五隻活羊,也實在是不容易。”
如果排除了物價上漲以及地域差異等多種因素,尚槎值的這個價錢,可能確實和古代的賢才有的一拚。隻是“百裏奚舉於市”,尚槎卻是被人轉手賣到了一個小小的田莊裏麵去。
長得弱不禁風其實也不是一件特別壞的事情,其實尚槎長得也不弱小,隻不過和黎國的大多數男子比起來,看上去矮了幾分,瘦了幾斤。所以主人家看了看他的這副模樣,覺得這人幹不了什麼重活,就叫他和一些女子一起去采摘枸杞和沙棘,幹一些精細的活。
尚槎心下覺得好笑,但還是非常樂意的接受了這樣的指派——不答應也不行啊,於是他那雙手又開始遊走在矮矮的灌木間,開始捉摘紅紅黃黃的小果實。男女有別的差異就是在這處顯現的,他忙活一天的功夫,卻比不得那些早已熟練此物的女子們。
不過這大概怪不得尚槎,他的確不曾熟悉這種活計,作為一個君子,他平日裏還會遠田菽。所以他時而會咬著嘴唇對著那些女娘自歎弗如,然後自嘲倘若是比得什麼六藝,自己可能才不會這般為難。
粗糲的飲食對於尚槎並不是太大的折磨,因為他早已風餐露宿的習慣,並且不吃東西總是沒辦法生存的——缺鹽少油的野菜湯,能夠照出人影子的薄粥,一天最多一頓的幹食也是劣米粗糧又能如何,想到書上還在荒年的時候人們吃著樹皮草根觀音土之後還會易子而食,尚槎的心情釋然了好多,勉勉強強還會一笑而過。
看來讀書多了就是好,還有一份心靈慰藉。尚槎扯著身上的麻布衣服,抄起一瓢井水潑在臉上,對著井裏那個圓圓的像雞蛋一樣的月亮笑得慘然,有點兒覺得自己不該再這麼猶如“臥薪嚐膽”一樣的忍氣吞聲,是個該跑出去的時候了。
不過尚槎最終還是沒有想好該如何擺脫現狀,隻好回到了屋子裏麵去,摸著自己硬硬的床板開始意淫一樣的念詩,“明月何皎皎,照我羅床緯。憂愁不能寐,攬衣起徘徊。客行雖雲樂,不如早旋歸。出戶獨彷徨,愁思當告誰!引領還入房,淚下沾裳衣。”
這詩句寫的真好,隻是每一樣都和尚槎的境況相反。他哪裏有華衣綾羅,哪裏有客行樂事?隻要不是受苦受累挨打就已經不錯了,真是出門萬事難。
但是尚槎在被人問起的時候,依舊是說自己姓“夏”,名“千非”,說辭還是當時編給王二頭的那一套。既然是撒謊,那就一定要編到底,是個讀書人嘛,還是文雅一些得好。所以,自稱為“文士”的尚槎,就是在一邊揪著枸杞子,一麵念著《桃花庵歌》的時候,鶴立雞群一樣的被主人家發現了蹤跡。
試想一個灰頭土臉的奴隸有理有據的念著,“桃花塢裏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酒醒隻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半醒半醉日複日,花落花開年複年。但願老死花酒間,不願鞠躬車馬前;車塵馬足富者趣,酒盞花枝貧者緣。若將富貴比貧者,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將貧賤比車馬,他得驅馳我得閑。別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見五陵豪傑墓,無花無酒鋤作田。”還會非常安然的穿梭在田壟之上旁若無人,這不是得了瘋病是什麼?
所以主人家趕快就叫人把尚槎拎了出來,倒是沒有動手打他,相反還挺客氣的和他說了幾句話,覺得這個人的談吐還真不像個一般的人,興許就是個有功名家夥。於是幹脆叫他不要再幹活計,去管管賬目得了。
看來是金子總會發光的,尚槎不過才來到這裏沒有幾天,就搖身一變當了賬房裏的一個先生,還得了一件革色的半長袖對襟新衣,實在是運氣不錯。
尚槎表現的又驚又喜,千恩萬謝的說自己會盡心盡力——事實上也的確如此,算個簡單的賬目並不會難為尚槎,而且他不會做假賬,其實這主人家得了他,才是賺了大發。
不過,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好景並不長久,尚槎自以為的短時安定,果然是再暫時不過的事情。正當尚槎一麵算著賬目,撥拉著算盤的他一麵又憂傷的吟誦“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采之欲遺誰,所思在遠道。還顧望舊鄉,長路漫浩浩。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的時候,這個主人家的園田和宅院卻燒起了一場大火。
那場火燒的實在是盛大到以至於壯烈,頭頂的天空上都是火光和濃煙,尚槎自然是僥幸從中跑了出來,除了被熏得有些咳嗽,沒有大礙。眾人忙不迭的一起施救,鍋碗瓢盆裏盛的水徒勞的撲向火龍,“走水了”的呐喊響徹到處。
大概是燃燒了整整一夜的功夫,天亮的清楚了之後,火勢終於微弱了下去,最後再也沒有反撲之力。這個主人家尚桅一切心血也因為這一場火災化為烏有,幾乎是一貧如洗。所以所有的奴隸都被抓到了一處,然後又拖進集市去販賣。
尚槎後悔自己沒能趁亂逃跑,所以又被捉住了雙手用麻繩係了起來。他再次來到的這個集市已經不是當時自己第一次被賣的地方了,這裏的規模比起那處大了許多,仔細一問才知道原來這裏距離黎國的都城已經很近了,馬上就要到天子腳下了,一切自然熱鬧。
這一次買走尚槎的是一家染坊,尚槎的任務變成了總是麵對一些沒有生氣的大染缸,這樣的日子更加無聊,無聊到尚槎的詩句念得都很頹然,“我始為奴仆,幾時樹功勳?”
這是連這樣無聊的事情都沒有持續太久,看來尚槎的命還是太硬了,硬到隻有燕祉祾的帝王之氣才可以毫發無損,別的人全然無法淩駕——這家染坊的主人尚槎來到這裏的半年的時間之後,就得了一場急病,然後很快就一命嗚呼了。偏偏他還欠下了許多沒有說清的債務,不得已,家人隻好又拿了產業和奴隸抵債。
所以幾易其主的尚槎也是非常奇怪,難不成誰買了他就要家破人亡不成——所以他就在這心裏十分納悶的時候,被和其他人一起推向了黎國的京城的市集,等待著自己的下一次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