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良人不離 84 養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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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對不是親生母子的兩個人此時表現的出奇的默契一致,簡直就像商量好過一樣。燕若寧的請求沒有得到一絲回應,倒反是燕祉祾親自去看了看尚桅。
尚桅當時在大牢裏一幅樂得清閑的樣子,好像發生了的事情統統與他無關。他在這個時候最不像尚家的正常人們,反而淡定的不得了。燕祉祾來找他的時候,他正拿著一顆碎磚片在地上寫寫畫畫著一支短詩——“秋日心容與,涉水望碧蓮。紫菱亦可采,試以緩愁年。”
“江淹的《采菱曲》,可對?”燕祉祾雙手輕輕撫掌,帶著一點點讚歎的意味,“尚愛卿好才情,當年的榜眼,不錯的。”
“臣尚桅叩見皇上,”哪怕心裏有一百萬個不情願,也不會表現在臉上半分——尚家的家教就是這麼成功,所以聽到這聲話語的尚桅連忙跪地叩首,“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燕祉祾倒是不和他客氣,並不和他客氣,隻是說了一句“平身”,便拂袖坐在了一處地方。尚桅聞言後自然也是起身,然後畢恭畢敬的立在一旁,一言不發。
“朕不會平白無故的來這裏,”於是又傳來了燕祉祾清冽冷漠的問話,“尚桅,你可知罪?”
“回皇上,臣愚鈍,臣,不知,”尚桅拱了拱手回答道,“臣捫心自問,俯仰之間無愧天地,忠於社稷江山,還請聖上明示。”
“話說的倒是冠冕堂皇,”燕祉祾唇邊含笑,“尚桅,你當了這麼多年的官,是把本心也當沒了麼?你以為你做的事情真的那麼神不知鬼不覺?你以為朕什麼都不知道會來找你麼?”
“臣確實不知,”尚槎依舊是十分有禮的回答著,“您的話反而叫臣更加糊塗,還請聖上明言。”
“那好啊,你是想從大了聽,還是小了聽?”燕祉祾慢悠悠的問道,“朕不怕麻煩,可以一樣一樣的數給你知道,幫你記起來些什麼。”
“那臣願意洗耳恭聽,”尚桅說道,“臣,謹遵聖意,您請隨意。”
“那好,朕一樣一樣的來問你,你在戶部虛報了的戶數有多少,你在禮部又做了多少手腳?”燕祉祾直直的逼問道,“單是在這兩個衙門裏,過你的銀錢,揩油幾何?”
“這話不好說……”尚桅突然會心一笑,“皇上還是不要太清楚得好,不然您的朝廷就要空了。隻要是個有品階的位子,任憑是誰來,都不可能幹幹淨淨的呆下去。臣隻是實話實說,您何必和我這個小螞蟻計較?”
“你哪兒是螞蟻,分明是碩鼠。”燕祉祾否定道,“怎麼沒人能夠幹幹淨淨?我看商炳陽就是,尚沁尚大人也是,包括尚槎,對麼。”
“……”尚桅無語,“皇上不可以舉些正常的例子麼——這些鳳毛麟角的家夥,一隻手都用不完就數的清楚。不過也正因為如此,商將軍國殤,叔叔他也已經去世了,至於尚槎……”
“怎麼?”燕祉祾反問道,“你覺得不可能麼?”
“這倒不是……尚槎他和叔叔很像,”尚桅搖了搖頭,“不管怎麼說,尚槎就算再好,反正您現在用不了他,道理還不是一樣。”
“那就不說他了,還來說你。”燕祉祾換了一個話題,繼續言歸正傳,用肯定的語氣發問,“你在工部貪得最多,是吧。”
“皇上這是什麼意思,”尚桅說道,“這罪名臣可擔當不起。”
“修黃河河堤的時候,你是一手的監工。你在裏麵吃了多少——暫且不論這河堤能不能禁住洪水,”燕祉祾步步緊逼的問道,“單說死了多少民夫徭役,你,說實話了麼——這你敢承認麼。”
“臣不敢,其實應該說,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尚桅淡淡一笑,“其實我能知道死了人就已經不容易了,說明還沒有欺上瞞下到了不可救藥的地步。皇上,您知道的東西不少,可是您不知道的,卻是更多。”
“何以見得?朕當時也曾和皇叔一起巡視南疆水患,並不是久居深宮一無所知。”燕祉祾朗聲說道,“朕知道,天下如此之大,金璽殿的桌案上,盛不下的東西很多,所以就算累死朕,也不可能窮盡天下事情。就像太陽沒辦法普照一切,可是如果朕不管不問,那不就像黃土就見不到太陽,永遠都是黑暗。”
“有君如此,國之大幸。”尚桅輕笑,“其實您能這麼想已經很好了。臣大可以告訴您,真的是‘無官不貪’。如果臣當時不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那黃河的河堤,怕是根本修不起來。倘若沒有好處、沒有政績、不能升官發財的話,那些官員怎麼可能賣命呢?軒王爺為什麼會遭人毒手,還不是牽一發而動全身,所以先皇才會對整個南疆的官員一通裁撤。”
“你倒是懂得多,不愧是而立之年就步入官場已到如今,”燕祉祾讚歎道,“難怪你的仕途一帆風順,比你那兩個兄弟都要得意,朕算是知道一二了。”
“陛下過獎了,臣哪裏比得上兩個弟弟?他們是出淤泥而不染,臣早就近墨者黑了,”尚桅連連推辭道,“那一對雙生子才是國之棟梁。尚桴正人君子,沒有結黨,勤勤懇懇,事情做得很漂亮,隻可惜到最後是要以死證明七皇子的清白;至於尚槎——這個您比我清楚得多,他隨著叔叔修史,文筆才情自不必說,關鍵是史官都有一副難得的好脾性……”
“這個倒是,”燕祉祾微微一笑,“他們這個史官當得,比禦史還要難得幾分,認死理護著那幾張紙。”
“這就夠了,史官原本就是要無愧日月春秋的,”尚桅這時候突然說道,“皇上……人之將死,其言也真,恕臣直言一句,我朝的官俸,實在是太低了……照這樣下去,隻怕生財的旁門左道會愈演愈烈。”
“此話怎講?”燕祉祾來了興趣,“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朝官俸的確很低,連一品大員一年的俸祿,都可能不夠一個七品的小官養活一大家人,您說,如何不貪?俸祿不夠養家糊口,官員們除了貪贓還能作甚?何不如您增加官俸以養廉,倘若監察完善,增加薪俸就可以會事半功倍,既能夠減少貪汙,同時還可以獎懲分明,”尚桅說道,“反之則是事倍功半。倘若日子過得滋潤,哪個官吏好端端的會去貪汙?畢竟稍有不慎可是要掉腦袋的。還請皇上仔細思量一番,看看臣是否說的在理。”
“說得好,”燕祉祾聽得連連點頭,“朕即著手研究此事。尚桅啊,其實你也是個大才嘛,如何現在棄暗投明了——你這是要給自己積陰德麼?”
“臣是錯投了主子,沒什麼好抱怨的,熙王爺都去了,臣可還能苟活?”尚桅對著燕祉祾拜道,“不過還是要請皇上開恩,給臣一口薄棺得好,不要拋屍荒野去喂了虎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