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桂林是行業內的一次研討會，其實醉翁之意不在酒，大家不過借著這名義來這個山清水秀的城市遊覽一番罷了。公司裏派他出來，也是因為前陣子他算得上勞苦功高，趁此機會讓他放鬆一下。
    喬昱人到了橫店，打電話和他說話，提到：“你們公司那款新的男士護膚品是不是你參與研發的啊？助理說要給我買那款，你說我買了合適嗎？”
    彼時阿嚴正收拾行李準備出發，後天就要去桂林，見見丈母娘了，著實有點緊張，提前兩天就開始收拾東西了。聽他特地聯係他就為這樣子的小事，心裏寵溺得很，說：“你暫時還是別買……”
    喬昱緊追不舍：“為什麼啊？銷量不錯啊，它有問題？”
    阿嚴皺著眉，要他別買，隻說不合適他的膚質。何時阿喬會這麼婆媽？果然喬昱進了正題：“我跟你說過了，去了桂林別瞎找誰！”
    阿嚴被他的語氣弄得氣滯，偏偏打定主意非去不可。可惜，打算無用，快到機場的時候，接到電話，被召回了公司，是新推出的護膚品出了問題。
    有人向工商部門舉報這款護膚品裏重金屬超標，工商局、藥監局已經找上門來，媒體也不知如何得了消息，立即如見了血的蒼蠅一樣蜂擁而至。本來公司還準備利用“11。11”光棍節這一購物時機來大力推廣，穩固新品銷量與口碑，此時此刻，就等於在槍上膛的時刻發現子彈是劣質的……
    一會議室的人都戰戰兢兢，汗不敢出，老總陰沉著臉讓整個房間的氣壓低得仿佛處在喜馬拉雅山上。老總把藥監局的《責令改正通知書》“啪”地甩在巨大的辦公桌上，慢吞吞地一句：“這個項目從一開始就沒有出現問題，現在……誰為它負責？”
    沒有人吭聲。無法辯解，不能推脫，更不能自己一拍胸脯擔了這個責任。本來作為本公司開拓男性護膚品市場的拳頭產品，從意向形成到市場調查到產品上架，整整一年的時間。誰能跑出來對幾十個核心成員一年的辛苦、公司巨大的投資說負責？
    老總對於媒體上的種種報道深惡痛絕，罵道：“那群平地起風波，無理攪三分的死跑新聞的！”
    然而以媒介的螺旋理論，此事還會擴大。此次的項目總監引咎辭職，所有參與的研發人員的年終獎都扣除，做處罰處理。
    唯一的例外——阿嚴。他得到了雙份的年終獎，並獲得了晉升。
    誰都沒想到，阿嚴這個平時專心於工作、從不參與勾心鬥角、甚至帶點冷淡孤高的人，成了這一次危機裏的最大且唯一的贏家。當時阿嚴被老總宣布晉升的時候，會議室裏的低氣壓忽然破了個洞，所有人——包括阿嚴自己，都愣了一下。
    他後期為新產品反複做的成分審核的報告越過了項目總監，交到了老總的辦公室。可以說他最先發現了產品重金屬超標的事情。老總當時信手翻了一下，頗不以為然，也不想在銷售關鍵時刻分心，所以沒有過多重視，等被責令下架的時候想起來，不禁對阿嚴青眼有加，這才是有危機意識，周密仔細的好人才！
    可惜別人不這麼想。
    首先起發現重金屬超標為什麼不告知團隊內人員？其二就算這樣又憑什麼越過項目總監？而報告交上去老總沒有回應，然後藥監局那麼神速查處，讓人不得不懷疑這個舉報者就是他自己……
    “看不出來，果然真人不露相……總監走了他就可以取而代之麼？”
    “人家現在是受老總賞識，我們議論可別太露骨了……”
    “露骨？你看他做的事露不露骨？雙份年終獎算什麼……怎麼不把咱們扣掉的都塞他兜裏……”
    唾沫成釘，萬箭穿心。
    可是隻有阿嚴自己知道：他根本就沒有交給老總什麼成分審核報告！那還隻是個初步判斷，本來是準備桂林回來之後再做最後確定的，現在……他成了眾矢之的，中槍都成靶子了。
    幾次，阿嚴想把辭職信放在老總辦公桌上，幾次又都自己壓下這份衝動。他並沒有做什麼齷齪事，憑什麼要逃？何況這一辭職，更加授人以柄，不是心裏有鬼，哪有被提拔反而辭職的？退一萬步，這些年，達到能到如今的position，他也該高興高興。為一時意氣散盡千金？他做不到，罷了，忍辱負重吧。
    被所有人孤立，阿嚴如鯁在喉，是想吐而吐不出的惡心。
    職場上這麼久，被人誤會什麼的司空見慣，但這一次，明顯是有人背後陷害，而且——他簡直需要感謝那個人……含笑飲砒霜，還真就是這個樣子！
    喬昱人在橫店，電話裏聽著阿嚴似乎帶著醉意絮絮叨叨、絮絮叨叨地向他說這件事情，也沒有如何安慰，隻是問：“是公司裏的人嗎？”
    阿嚴頭腦倒還清醒，道：“我公司的電腦有幾個人知道密碼……”話沒說完，他“額嘔”一聲，捂住了嘴，跑衛生間去吐了。
    把自己收拾幹淨，阿嚴仰麵躺在床上，撈起手機準備再給喬昱打過去，卻看見手機顯示通話中，喬昱一直沒掛斷。
    “阿喬……”他試著叫了一聲。
    “我在啊。還好嗎，阿嚴？”那邊立即回應，他竟然一直舉著電話，等他驚天動地地吐了半個小時再回來。
    霎時被一種兩心相依的感覺襲中，隻覺得一片酸軟浩蕩溫暖，逼得他幾乎要流淚。那些看笑話的，那些嫉恨怨毒的，那些漠不關心的……原來不隻是這些人在包圍自己，擠壓自己，還有那溫暖的，熨帖的，親密的人願意知道他是否還好，舉著手機慢慢等他半個小時……
    人就這麼脆弱。寒夜裏的棉衣，焦渴中的清水之所以讓人感激，不過是因為及時。否則平常如斯，誰需要特地用心中一角來安放？
    喬昱的這個舉動，不知又要占他心中多少地方，他自己拍著因為嘔吐而紅脹的臉頰，向那邊
    說：“沒事，阿喬，我好好的呢。”舒心而自嘲地笑了笑，“也許我們，命中注定……”
    “阿嚴，你後悔嗎？”
    “後悔什麼？”
    “遇見我……我就像一個災星。”這樣的人，居然把這看著不相幹的事聯係起來。
    “傻瓜，又不是你造成的……”阿嚴從疑慮中掙脫出來，開口安慰著他。
    “就算是，這代價，我也認。”這句話，沒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