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喬昱之後，他的噩夢少多了。可現在，又頻繁起來。全身冷汗地半夜驚起，有點熬不住，給阿若打了電話。
    阿若做了演員劉暢的臨時助理，忙得腳不沾地，來個電話都難。這會兒打過電話去，阿若還在拍夜戲，訴苦：“阿嚴，這裏缺人，女三臨時找的不入戲，暢姐就推薦我，我現在在戲裏演女三呢，還得幹助理的活，差點沒把我累死！”
    阿嚴安慰她，不自禁就問了一句：“喬昱在橫店？”
    阿若呸了一句：“不在！你們好得快難舍難分了，我在千裏之外，你倒問我了？他休息了這三個月，我卻累了三個月，連回來看你都不能……”她還在嘟囔抱怨，阿嚴已經神遊物外。
    三個月？自己怎麼沒意識到時間過得那麼快？那麼最後一次見他就是兩個月前了。
    阿若說起自己也想當演員了，風光又好玩，比做助理好多了。就是不知道……她吞吞吐吐地說著不知道有沒有潛/規/則。因為之前照顧的演員都是男明星，她也就做一些打理生活小事的事情，對此，還真不知情。那一邊，阿嚴“嗯”“哦”地應付著，又出神了。
    “我們說好聽了是演員，說不好聽是戲子，總少不得被人作/踐。你若付得起代價，再來找我。”
    喬昱那天這樣說……十年，他以為忘記了阿喬，原來沒有；兩個月，他以為忘了演員喬昱，也做不到。
    已經夜深，客廳還開著電視機，阿嚴在書房整理了一堆文件，要用的要丟的都清理好，累得大汗淋漓。舊文件裏掉出一張照片，已經泛黃，他撿起來看，是冬天雪地上，他和阿喬在一起打雪仗，阿喬被扔了一臉的雪，不辨方向，迎著鏡頭笑得不可自已。駝色的大衣，飛揚的笑臉，墨色的頭發，曾經的年輕隔著照片都溢了出來。
    阿嚴盯著照片看，眼睛已經潮濕，顫抖的手掏出煙來，含在嘴邊，幾次打火都沒點著，終於點著了，手指卻在火上灼了一下，熱辣辣的痛。
    這是他從加拿大唯一帶回來的小照，一直放在錢包裏。或許太珍重，後來反而找不到了。如今，驀然地掉出來，阿嚴的心被鈍鈍地撞了一下。
    不忍心去回憶，十年前的那個晚上……
    那天晚上，他和阿喬一起吃過了晚餐，終究攤牌：“阿喬，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是你哥哥……”
    阿喬當時似乎很平靜，也不反問，也不祈求，隻是淡淡一句：“哥哥，願我們都不後悔。”
    他吃過晚飯離開了，去找他的女朋友。再接到電話，卻是噩耗。
    他走了以後，阿喬開了煤氣自/殺。而爸媽因為公司會議晚歸，回家時空氣中煤氣已有一定濃度，爸爸手裏夾著點著的煙，打開門，下一秒，他們那白色的小樓就成了火場。
    阿嚴沒有看到過那個場景，他趕回來的時候，家裏隻是一片廢墟。但在夢裏，他已經曆過無數次了。夜裏一身冷汗地坐起，又夢魘了：總是阿喬在火中，睜著那樣純淨明亮的一雙眼，說：哥哥，願我們都不後悔。
    但願我們都不後悔……可是這十年來，他怎麼可能不後悔？家中變故，就像將他從摩天大樓上扔了下去，地麵的物體呼嘯而來，一切都太快，甚至來不及反應，來不及悲傷，他就摔在
    悲劇的地麵上了，鮮血滿地，死透了。
    他還記得第一次見到阿喬，那時候阿喬才四歲，被嚴爸嚴媽牽著，怯生生地看著這個小哥哥，眸子羞澀躲閃，卻又好奇地閃光。
    嚴爸嚴媽輕輕推阿喬，哄他：“叫哥哥，他是你哥哥……”
    阿喬盯著他看，而他也難得有好耐性盯著對方，互相看了半天，阿喬小嘴一癟，撲到嚴媽媽懷裏“哇”得哭出來：“我不要他做我哥哥，我有哥哥！”
    其實阿嚴最開始對於阿喬還頗為敵視怨念的，因為他初來乍到，已經奪得了爸媽極大的疼愛；又因為他不適應，簡直讓嚴媽把所有的寵愛都用上去了；而阿嚴做了哥哥，再調皮的時候就會被訓斥了：“都當哥哥的人了，還那麼皮，你看阿喬多乖！”
    那般愛哭鼻子，執拗倔強的孩子，後來怎麼長成那麼溫暖可人的少年的？
    有時阿嚴跟他提起小時候的事，阿喬不記得了，歪著頭問他：“是嗎？我真的那樣子哭啊？”
    阿嚴就去咬他：“從你這嘴裏嚎出來的哭聲，還要抵賴？你還說不要我做哥哥，你有哥哥啦……”
    我有哥哥……我有哥哥……那幼稚，含糊不清的聲音似乎還在耳邊，阿嚴手裏的煙掉在了衣服上，燒出一個洞，又滾在地上，靜靜地冒煙。他不管，隻瘋了一般敲著莫名卡住的電腦，他有哥哥……
    電腦邊的手機閃了起來，阿嚴顧不上接，但鈴聲越來越響，在一個人的房子裏震得十分詭異。阿嚴終於把目光從卡死的電腦屏幕上挪開，看一眼來電的人。
    是喬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