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間並排的屋子，一間灶屋兼茅房。一間是堂屋，另一間是隔著的兩個屋子，各放了一張鋪。鋪上棉麻淺色舊被子疊好，碾平的床單。
    楓落收拾了一番屋子，坐到屋簷下，太陽已從屋簷陰影裏往外退去，一片葉子翻滾著落到腳前，楓落拾起看了片刻，籲一口氣，起身回了屋子，打量身上衣服，隻道在這鄉下是沒法穿了，便尋了陸衍衣服換掉，陸衍比他壯實，高。衣袖褲腿皆挽了遍，才提了一罐溫水，戴了一定草帽往村子東邊去。
    他聽陸衍提起過，陸衍家裏的三畝田地都在村東頭。他站在村東口四下望去，在人來人往的大片格子似的田地裏看見陸衍在播種。
    他徑直走到那塊地邊，陸衍也正要再取種子，他視線順著水罐子往上看，眼睛一亮。
    “秋陽曬著呢，趕緊回去。身子還沒好全，就到處走。”陸衍見他臉色已在走來時有了幾分血色沒了先前蒼白，還是有些擔心，若再生病他是沒錢請大夫了，後邊語氣便有了幾分嚴厲。
    “我沒事，帶了點水，太陽辣，你先喝口水歇歇吧。”陸衍不曾想這農忙時節楓落還能送水於他，心底已有幾分感激，見水罐子遞到跟前，抱起，灌了好幾大口才放下，又抹了一把嘴，抬頭看天色。
    “你先回去，我撒完種子便回家做飯。”楓落瞧他又要去播種，又看了陸續上坎回村的村民，便有些急了。
    “飯做好了。”村民陸續經過楓落，見兩人說話，皆用曖昧神色看向陸衍，陸衍瞧了帶著草帽隻露小巧下巴的人，神色有幾分怪異。待一行人走過，他蹲下身，往上看，恰好楓落也看向他。四目相對，陸衍的眼睛明亮又深邃，楓落慌忙移了視線。
    “回家。”不知為何，陸衍心情大好，扛在肩上的犁頭也輕了不少，手中提的少半袋種糧更是似有若無。楓落隻抱著水罐跟在他身後。
    回到家裏，楓落啟了罩在飯桌上防止蟲灰塵落入的竹蓋子。陸衍先是將犁頭放入茅廁附近擱置農具的地方，再入了用籬笆圍成的後院，打井水洗了手和臉，方回轉堂屋。楓落挽了長袖長褲，入得灶屋盛了米飯出來。
    他自己則舀了半碗米湯合了少許米飯。陸衍見了也沒說什麼，拿筷子夾了菜，沒吃兩口，又放下筷子，上下打量起楓落來。
    “你還沒說你叫什麼名字？”
    “楓落。”
    “哪裏人？”
    “京城逃難的。”
    “抄家？”楓落認真點頭，心裏隻道比起抄家還慘。陸衍臉上已有了幾分憐憫，三兩下扒完飯，放了碗筷。
    “傍晚農活就幹完了，你在家守著，後院的柿子你見著了吧，明兒咱們摘了賣鎮上去，好換點米回來。”陸衍心思，楓落一瞧便透，他是擔心楓落沒吃飽，再跟去農田跟活兒，專程找了這麼一個守果子的活兒給他幹著。實際上這幾天那後院柿子是紅了好些，卻沒見著一個人路過，秋風掃過也是幾簇竹子的簌簌竹葉。
    “我能做好多別的事。”楓落不敢再搗鼓讀書人的事了，如果陸衍不嫌棄他，他倒是更願意在這個小村子住下來，然後就這樣過一輩子。武林大會上的廝殺讓他做了好長時間的噩夢，躺在墓裏那一段時日，他隻當自己要永遠這般活在噩夢中了，痛苦掙紮無休無止。若不是陸衍為了要尋得一根適合做鋤把的木頭見得林子裏的墓頭大動，他也不敢掀開新墳救人。醒來後不久，楓落便央求陸衍，趁夜黑一起重新偽裝了那座新墳，陸衍大概也知道楓落想徹底斷了前緣。
    “你身體沒好全，這些活兒，往日也是我來做的。救你不是讓你替我幹活兒。你若覺得這樣不好，等你病好全了，你喜歡去哪兒便去哪兒。”楓落知道陸衍心好，他越這般說，便越覺得不自在。
    “我想留下來。”楓落說出了潛藏已久的想法，他是真逃累了。
    “那便留下來吧。”陸衍微皺眉頭，楓落看出他的顧慮，前兩天他被陸衍抱出來躺在草甸上休息時，圍著這院子的人可不少，從在陸衍和他身上轉來轉去的視線上多少都能得知些他們的想法。陸衍背著他回村時，路上很多村民可是見過他真麵目的，他醒來後，便也沒打算掩蓋，這樣才不會起更大的風浪。
    陸衍是一個正直少年，他心裏頭還是惦記著村西瑤溪姑娘的。瑤溪也來看過楓落，隻一番審視後，當即便掩麵而去。那時陸衍還沒給她一個解釋，農忙緊跟著到了。陸衍在田裏忙了活，回來又要照顧病人，連續七八天已是很不易了。
    傍晚回來時，陸衍請了瑤溪姑娘上家裏做客。多是聽了陸衍說楓落是小子的事，再次看到楓落時，瑤溪頓有幾分不好意思。楓落了然，一心隻想如何在農作物上掙錢，蓋房子搬出去。畢竟陸衍看去已有十八，成親迫在眉睫。他是外男子，不能老占著人家的房子，這樣大家都不方便。
    第二日一早，陸衍擔了籮筐到兩株柿子樹底下，楓落砍了一根竹子，隻見竹篾在他手上飛快翻動，他見陸衍噗嗤噗嗤兩下上了樹，心裏有幾分羨慕他的強壯和矯捷。
    “你等會兒。”陸衍摘了柿子就要往地上扔。楓落喊住他。陸衍朝他望來，隻見楓落手上的竹器漸要成型，便覺幾分有趣。是竹籃子？大戶人家才有的用。楓落編織好了一個小竹籃塞了些草，又砍了一根長竹，將竹籃掛在頂上，杵地撐著。陸衍將柿子摘來，順手放進附近的小竹籃裏。裝了二十來個柿子，竹籃將滿。楓落喊了聲停，讓陸衍順竿提起小竹籃，於傾斜時放手。小竹籃順著竹竿滑下。小竹籃被楓露用膝蓋和腳擋住。竹竿倒地。小竹籃已被取出。二十幾隻紅柿子完好的被放入附近籮筐裏。
    陸衍頓時明了楓落想法，在樹枝丫上朝他豎拇指。這還是楓落第一次被人誇獎，心裏不覺有幾分高興，便羞澀的笑了笑。
    “小心”陸衍抓緊樹幹，重新站穩後，惱怒的瞪了地上人一眼，楓落頓覺有幾分無辜，明明是他自己踩滑了。
    柿子沒一個壞的，還能放置更久，摘也省力，陸衍看了大半擔鮮柿子，嘴角不由的上翹，拾起麵上最大的扔給已裝好籮筐站起來的楓落。
    楓落慌忙接住，見陸衍正在大口吃著一個柿子，他用衣袖擦了擦，試著咬了一口，比銅陵鎮楓府裏的果子還好吃。
    “你守家還有這樹上柿子。”楓落知他是要去銅陵鎮上賣柿子，他不想去銅陵鎮，自是欣然應了。樹上柿子不那麼紅的惹眼了。實際上是不用守的。
    看陸衍擔著柿子走遠，他便回屋子打掃，清洗。井邊，搓洗著陸衍換下來的衣服，視線在幾簇竹子間晃動著，手也不覺停了。或許可試著編用農家的竹器家具讓陸衍去賣，不顯眼也能賺幾個錢。趕緊洗好衣服涼了，又去砍了幾根竹子，忙活起來。
    幾隻大小不一的竹籃還有一對燈籠整齊擺放。陸衍放下籮筐，放置好了購買物，來到後院看著地上什物，有幾分納悶。
    “你回來了，飯在桌上。”附近地上多出一塊陰影，楓落才警覺有人入了後院，入眼的是陸衍糾結的神情。
    “這都是你做的？”楓落手上刀不停，竹篾更是翻飛。陸衍知道楓落精通這一道，隻一時還難以接受，這速度不像是十五六歲的少年所能做到的。揭起棺材那刻，他也以為是個女孩兒，隻那一身錦繡華衣卻是他所見的富貴少爺也不能穿的。光那身份很難把眼前如此勞作的人聯係起來。
    “我會做的事很多，想在村子落腳。不過現在還得麻煩你一段時日。”楓落嘴上說著，手上也沒停，他提了提被纏著的竹篾絲。
    “這些都能賣些錢的吧。”他不是很了解銅陵鎮這一帶的民俗，也不知道這些竹器，能用不。
    “用的著。先吃飯，我餓了。”陸衍說完，摸了摸嘴角，他都不知自己用啥口氣說了什麼樣的話。楓落也沒仔細去聽他所說，隻起身，抖落身上竹屑，洗了手進廚房端出熱在鍋子裏的飯菜。
    “柿子賣了一百二十文錢，買了四十斤米，和兩斤肉。肉吊到井底冰著，明兒包餃子，你會麼？”楓落邊吃邊想著如何賣掉哪些竹器，恍惚間，聽得陸衍問他會包餃子，隻點點頭，繼續吃飯。
    “真是太好了，瑤溪和她家人都沒吃過餃子，我明兒一道請過來。麵粉在我房間櫃子裏。”楓落仔細聽著，包餃子是要好多工序的，在京城羅俊爺爺閑時最喜歡做這事，不過明兒是做不得竹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