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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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風坡碑文在側,馬上之人毫無自覺,一味策馬前驅。入了林後,隻管心情舒暢,刻意放緩,看著馬兒踩過地上透落於葉隙間的星光點點,風也越發清爽。楓舞不由得輕輕呼吸起來。心底知道,府上的事的確是多了些,在外真好。又想起了曾幽禁在竹園的母子,還有那甬道,彩雀必是不自由的,直到死也沒離開過。隻那小男孩真會被禁閉到玩火自焚?難道是金蟬脫殼?
林裏官道靜謐,馬打了個響鼻,下一刻就撅了屁股大跳起來,發狂般往前直衝,再也不順著官道了。
回過神的楓舞也嚇了一跳,隻當是馬受了無故驚嚇,企圖讓馬安靜下來,卻聽到耳畔颼颼灌來涼風,竟是兩把利箭擦著他左右耳,釘在了前方樹幹上。楓舞慌亂不及,馬越發衝刺起來。馬背上,楓舞被顛得六神無主,五髒移位,下一刻便從馬上跌了下來,順著一處山坡滾向了崖邊,壓過一叢灌木,落下了崖。
河畔,兩個農家小夥低頭湊一起,用一種奇怪的漁具撈魚。岸上架著一堆火,正烤著三條不大不小的鯽魚。兩人在水裏靜盯了片刻,一尾魚遊在漁具口邊沿頂弄著誘餌,嬉戲半響就是不肯入內,長時等待,兩人再也堅持不住,失了耐心。兩隻拿著漁具的手同時往前一送,魚兒一個擺尾,猛地紮進了更深處。剩著兩人碰的矮個兒流了淺淺鼻血。矮個兒抹了一把,下一刻,矮個兒便朝身前高的那人潑水,頃刻間,兩人潑到了一處,狂笑不止。
“停,前麵是什麼?”兩人這才抬起頭來,正是趁夜離開羅家小院的楓落和阿南。兩人本繞道前往江南,不料被山賊打劫,又因楓落會些醫術,才讓山寨軍師給留了條活路。
阿南此刻正盯著岸邊不遠處的一團浮布。
楓落放開阿南,小心翼翼靠近,看清了那團布,原是一個溺水人。這人腳旁水微動,楓落趕緊上前探人鼻息,人竟還活著。瞧了四處山,懷疑是山上不小心掉下來的。撥開頭發,楓落驚了片刻,這人正是從望風坡跌進崖下河裏的楓舞。楓落趕緊壓上他肚子,楓舞吐出幾大口水,仍是昏迷不醒。阿南湊近,也認出了楓舞。
“這附近有山賊,還是早些扶他進洞的好。”阿南不知楓舞落水原因,但若真是遭了打劫,不過片刻就會有人來巡遊這河一帶。楓落雖憑醫術求得在此間生存,那也隻是山賊軍師給的薄麵。
楓落趕緊隨阿南扶了楓舞沿著山道進了山洞。將人放到石床上,剝了衣服,阿南接過放一邊火架上烤。一疊銀票濕漉漉掉在地上,阿南拾起放一旁的高溫石頭上蒸幹。楓落仔細檢查了楓舞身體,內傷相對重,再有就是全身擦傷。難怪會支持不住。喂了些水給楓舞。楓落心稍放了下來。就著崖洞內的滴水擦拭了傷口,又去洞口外拔了藥草,放嘴裏咬碎了,敷在外傷處,用樹葉蓋了,再用細草綁好。
“你看好他,我去采幾味藥回來。”不待阿南回話,楓落背起用草和樹枝編織的小背簍出了洞。
遠遠地就見三個人朝山道走來。
“三位大哥這是要上哪兒?”楓落嘴甜。
“小神醫可是從河邊剛回來?”
“正是,魚兒還烤著呢,吃不過癮,上山采些菌子。幾尾烤魚大哥若是不嫌棄就收了吧,小弟住在此處,多虧山大王照顧,待開春小弟釀幾壺好酒,好好敬咱大王。”
“你還會釀酒?孝敬大王自是應該,這番心意大王必領,大王可是鋤強扶弱的好大王,你是沒見過。你見著了自然會覺得大王不但人好,相貌更好。小兄弟你從河邊回來可遇見過什麼陌生人?”領頭的彪漢爽朗,讚了自家大王一番才言歸正傳。
“陌生人?穀裏還有其他人住?”楓落一臉驚訝。看去竟是不知有人從山崖跌落的事。三個彪漢互看一眼後,其中一位開了口。
“不是,就當大哥沒問,那魚聞著可香了。哥哥們便不推辭了,小神醫保重。”三個彪漢回奔到烤魚地兒,取了架上的魚,大口嚼吃,連魚骨頭也一塊嚼碎了吞下,抹了嘴,拍了屁股,回山寨覆命去了。
楓落回山洞時,天尚未黑。阿南在洞裏燃起了篝火,在鑿成槽的石塊裏放了剝除的桐子粒點著。見石床上的楓舞還未醒來。楓落放下一大把草藥,拿出剛熟透的野山桃放石床邊,倒出底部的野菌子,將提回的一隻兔子和兩隻野山雞拿到河邊去剖洗。
楓落就著月光剝了兔皮掛在身後的樹上,拔了雞毛,剖了兔子和野雞,掏出內髒洗了,又用偌大的樹葉把內髒包好,再洗淨兔子和野雞,提著返回了洞。
洞內,醒來的楓舞正和阿南閑聊。第一眼醒來見著阿南,楓舞就知那個‘羅風必定也在附近,雖有心底準備,隻再見麵時,還是有些不知該如何開口。楓落對他更是無話可說。兩人對視一眼,又都移開了視線。
“謝謝你救了我。”
“嗯。”楓落輕若無音的應了句,手上已將剝光洗淨的兔子和野山雞串了起來,欠身從小蚌殼裏抓了一把佐料細細抹了,置火堆上烤。看著火苗想起那內髒,便起身拿了,放在最裏邊滴水的陰浸地,心底隻道明早可合著一些野菌子一起煮了做早飯。
又順手收拾了一下洞內方背對著楓舞和阿南靜靜坐在火堆前翻烤兔子和野山雞,整個過程,沒再多看楓二少爺一眼。
兔子和野山雞都肥隻,三個加起來光是肉都有七八斤重,足夠三人吃個飽了。隻洞子裏勾畫著火堆上順著肉脯滴下的油被火一燎,安靜的回響著嗤嗤聲。
阿南瞧著洞子的兩人覺得氛圍有些怪異,雖然之前楓將軍對‘羅風’不友善,但從‘羅風’先前對楓舞病情緊張的態度來看,楓舞是楓將軍的二弟這個身份對他並無影響。
楓落環顧洞子一周,起身把草藥拿到了洞外。不一會兒,楓落將涼在洞外的大蚌殼給盛滿水取了回來,又摘了了洞口的花一把。大蚌殼被放穩到火堆旁的的石堆上,楓落將草藥就著上麵的生水鞣劑出汁,滴在蚌殼裏,最後將成團的草藥撕碎了也放入內,取了兩根火薪塞在石堆中間,溫火慢煮。
翻了一道烤肉。蚌殼裏藥水也開始沸煮。
楓落再翻了一道烤肉,又灑了一遍佐料在上。
石床上兩人就靜靜望著楓落的一舉一動和背影,見他從石堆裏取出一根火薪,扔進大火堆裏,旁邊的草藥已在蚌殼裏冒出弄弄白霧。
楓落取下兩隻雞和兔子走到石床旁,將兩隻雞遞到楓舞和阿南中間。
“你是從山下跌下崖的吧,內傷不輕,先用過晚膳,再喝藥,很快就會好。”楓落似在對著空氣說話。
楓舞不知‘羅風’為何對他這般,說惡劣吧,又救他,說不惡劣吧,似乎又懶得和他說話。是因上次在羅家院子沒有幫他?楓舞抬眼瞧了眼前身板比他瘦小多了的人,接過遞到跟前的烤雞,不覺咽了口水。聞著的確是香,看著那碩大雞腿,楓舞眉頭頓時皺到了一處。現在雖懷疑竹園那男孩沒死,但是沒找著人前,他也不敢肯定,隻這雞腿仿佛又觸了往日傷痛般,任理由諸多也是不願下口。
楓舞抓著烤雞正猶豫,阿南已經接過楓落手中的雞啃的津津有味。好久都沒有嚐過肉了。這野山雞,阿南早上還在山坳子裏喂養。吃著雞肉的阿南突然停了下來,心裏賭得有些慌。楓舞跟‘羅風’非親非故,幹嘛一來就上好肉菜?他才是與他經曆過生死的兄弟麼。阿南有些不滿的看了楓落一眼,繼續大力嚼著雞肉,以前的教養因他內心發狠也蕩然無存了。
阿南有些生氣了。楓舞不知道原因,隻小口啃著雞肉,雞腿就握在嘴邊,他硬是繞了過去。楓落瞥了他一眼,感情他和雞腿是有仇麼?如此好吃不吃,得多埋汰這隻野雞?
“我吃好了。這兩雞腿你們分了吃吧。”楓舞將兩雞腿分別遞到阿南和楓落跟前。
“吃不完,明早煮了繼續吃。”楓落認真的吃著手中的兔肉。倒是阿南抬起一張沾滿油的嘴。
“山中無糧食,有得吃就別客氣。你若不來,這山雞還養著呢。”阿南把雞腿往楓舞麵前推了推。楓舞方知這是‘羅風’對他格外照顧,眼下他是如何都得把這雞腿吃了。
“為何跌崖?”楓落坐回火堆前,埋著頭繼續吃兔肉。
舉著雞腿的楓舞怔了怔。
“逃婚。”言簡意賅。
“逃婚?”阿南將口中的雞翅取出來,兩眼瞪圓,一張油嘴大張,仿佛有些不可置信,他可是想成婚的緊呢,楓舞年紀和他不相上下,有機會卻拒婚,也是人家是少爺,阿南嘴角終於上翹了,有些不自然,還帶著苦澀。
“也想找一個人,嘔、他應該還活著。”提起竹園男孩,楓舞顯得格外悶沉,盯著手上被啃了一半的雞腿,作嘔了起來,下一刻雞腿已被到他身旁的楓落奪了。楓落坐下來,舉著遲疑的手,總是落下去輕拍了他背兩下,楓舞方緩過些勁來。
“我不想吃了。”楓舞難受的抬起尚噙了水的眼看著‘羅風’。楓落默默的拿起雞腿自顧自的啃了起來。
阿南隻道是他心上人被人陷害,又被父母迫著另娶他人,而此刻正為不知所蹤的心上人擔憂造成的。阿南在南茶樓可是見了不少勾心鬥角的事,他的猜測完全符合他所聽來的故事路子。阿南有些可憐的看著楓舞,卻發現楓舞正死死盯著啃他雞腿的‘羅風’。阿南的油嘴又微張了,‘羅風’連楓舞啃過的地方也一起吃了?
楓落嚼著雞肉的嘴停了下來。
“逃婚者自身難保,還想著他人,你這不是自不量力麼?”楓落甩了雞骨頭,抓了兔子腿,狠狠咬了上去。楓舞對他再好,也隻是他二哥,活著還能讓楓府的人知道?他不是自找死路?
“那人是誰?你為何說他還活著?難不成死過一回?”阿南插了嘴問。
“曾被幽禁至瘋癲,最後玩火自焚……”楓舞沒再往下說,隻臉色白了一層,當初不是他說要入住竹園,娘就不會那般逼迫他們母子,說到底還是他害了人。
“難道是金蟬脫殼?可見他若是活著,定是不願見你了。”阿南偏過頭瞧了楓舞一眼,楓舞唇上已無半絲血色,嘴唇動了片刻,嘴角卻是溢出了血來。
“你怎麼……”阿南嘴裏的肉卡進了喉嚨噎得說不出話來。楓落方發現身旁人有異,側頭看時,楓舞已是倒回了床。楓落慌了,胡亂拭了血,抽出欲燼的最後一根柴薪,趕緊用野菌子貼著大蚌殼捧了起來,端到陰涼的地方架勢吹。
不消多時,便伸舌尖嚐了一下,端到石床前讓阿南把楓舞扶起來,耗開嘴,邊灌邊讓阿南幫著撫順楓舞頸子,咕嚕幾聲,藥全部進了胃,隻剩下藥渣子。
阿南隱約覺得‘羅風’是真心關心楓舞的。
“你上床睡吧,今晚我來守他。”楓落搖頭,取出竹筒,將水倒進另一個大蚌殼裏,放在火堆旁用火溫著。
“你睡吧,我來守夜。”楓落說話絕對算數,哪怕就是陪著阿南守一夜,他也是要守夜的。阿南知道執拗不過他,早起做事還需人,不能兩個都累嗆了,隻得倒在楓舞腳頭,豎著睡了。
楓落趴在楓舞床頭,睜著眼看楓舞臉。他就是沒明白二哥為何死追著那個已葬身火海的瘋子不放。
山中夜在蟲鳴聲中愈發靜謐,篝火漸漸小了去。楓落起身勾了阿南鼻子一下,阿南不適,側身又睡了。
楓落這才拉起楓舞被刮傷的手握在手裏。楓舞手微顫了一下,緊跟著睫毛也顫了顫。
“二哥,落兒瘋了,也早葬身火海。你忘了落兒吧。不要再自責,落兒從沒怪過你。能不為人知的出楓府,是落兒和彩雀畢生的心願。”
楓舞翻過身,手順勢從楓落手裏掙脫出來。楓落拉楓舞時,楓舞已經醒了來,楓落的話,楓舞一時還沒吃下,但他發覺自己又像是在做夢,楓落和竹園的那個瘋子,哦,叫落兒,若是跟府裏姓,那麼瘋子的全名就該是楓落。而眼前這個‘羅風’和楓落完全不是一個人。楓舞麵朝裏睜大眼珠子,已無半絲睡意。
床外,楓落隻當是楓舞夢裏翻身,添柴去了。
尋思良久的楓舞架不住傷勢和倦倦睡意,三更時分再次沉睡。
一大早醒來,阿南就見楓落趴在床頭睡著了,便自個兒拿了野菌子和內髒去河邊泡洗了回來,架起幾個大蚌殼,分別放了野菌子和用小刀切碎的內髒一起熬煮。
楓舞聞著菌子的濃烈清香味醒了過來。見楓落將頭掖住被角趴伏著睡,猛然想起昨夜的事來。一時不知是驚是喜。想到羅家小院子的那隻雞腿,楓舞更像遭電擊了般。
雞腿大概是彩雀後來告訴楓落的,就連二哥這個稱謂也該是在羅家小院子裏得知他楓舞真實身份的。楓舞不知是驚是喜,一隻手欲覆上楓落的腦袋卻是停了下來。
‘你忘了落兒吧。’楓舞猛地一陣咳嗽,楓落抬起頭睜開了眼。剛睡醒,眼睛惺忪,睫毛悠長微顫,眼珠更似一潭幽水,合著臉上神情和膚色,竟生出道不明的違和感來。
“你醒了?野菌子肉粥也熬好了。”阿南扭過頭瞧了揉眼的楓落,楓落站起來踢了踢腿,輕鬆不少,看向楓舞也比昨日自然多了。楓舞倒有些不適起來,穿了烘幹的衣服,起床。
阿南將三隻煮好的大蚌殼移到了一邊,熄了兩個火堆,換了一隻清水蚌殼燒茶水,說是茶水,因為沒有茶,隻能是湯水。每日清晨兩人必是要將竹筒裝滿才能熄了火。這往往要燒好幾次,有時要急著出山洞,便會多置幾隻大蚌殼在火堆上煮水,留著備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