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感覺有冰涼的液體滴在臉上。
    這麼感覺著眼前就不由浮現出她紅腫著眼眶流淚的樣子。
    連忙睜開眼皮，卻發現是尚未明亮的天空飄起細雨，絲柔纏綿。
    下一刻就看到蝶依正伏在我的胸前，額上微微沁出些汗，眼皮下有些青黑的陰影。她的表情恬靜而溫和，白玉般的手輕輕握著我的發絲，不時還動一下，鼻尖在我的胸前輕蹭，頗是依賴。
    我輕輕攬住她，想是她昨夜陪我在這裏睡了一宿。
    心疼的用唇點著她的額頭，卻沒想到這樣輕柔的動作都能把她擾醒。
    她抬起頭，與我對視了良久，才道，“你會回來的，對麼？”
    她的聲音顫抖無力，若星眼眸裏是令人難受的不舍。
    我久久凝望著她，不語。未來複國的路途有太多的未知，我或許會在戰亂中死去，會在顛簸的旅途中死去，會病死，會死在某個不知名的角落裏……
    我忽然不敢給她一個準確的答案。我已經給了她一個“金榜提名”的謊言，不能再讓她對這個謊言抱有極大的期望。
    我怕她會為我空付整個年華。
    天色開始灰蒙，蝶依看我許久未說話，臉色變得愈加蒼白，手指緊攥著衣角，關節變成月白色。看得我心裏越發的難受。
    我支起身子，與她的目光錯開，她卻先一步將我的臉扳正，逼著與她對視。她的眼中是我從沒看過的堅定固執。
    這也正是我所害怕的。
    她的手冰涼有力。她說，“你會回來的，會回來的對麼？會的。你曾經對我說過的……你答應過我的……流羽……”
    語無倫次。最後她的聲音哽咽得隻剩哭泣，美目似盛了水般的晶瑩。我的心驀的一陣酸痛，側過頭捕捉到她蒼白的唇狠狠的吻了上去。蝶依長睫緊閉，雙手緊緊攀上我的頸，模糊道，“你會回來……”
    我鬆開她的唇，與她互相抵著額頭，這樣的親密讓我能看清她每個細小到極致的毛孔。她的呼吸輕輕撲打在我的頰上。手貼上她如玉的臉頰，為她刮掉眼淚，撫過她左眼下那顆紅痣，柔聲道，“好好照顧自己。”蝶依微開口，將要說什麼，我說，“我會回來娶你。我不會負你。”
    蝶依終於如願般閉眼點點頭，一滴如寶石般的淚滑過那點朱砂紅痣。
    她將頭上的木簪拔下，頓時三千青絲如澄潭般順滑的披散在身後。她將木簪放在我手中，神情溫柔，“帶上它吧，就像我在你身邊。”
    我緊緊握著她的手。
    得妻如此，夫複何求？
    蝶依起身為我拿來包袱，又為我披上薄衫，對我道，“寅時快到了。李叔在渡口等你。”
    “你不跟我一起去麼？”
    蝶依一笑，笑容中卻是難掩的苦澀。她背過身，搖了搖頭。
    我知道她這是怕越送越難舍，便也不再勉強，最後說了句“一定要照顧好自己”便轉身離開。
    我以為這是我和蝶依離別的最後對話，誰知在我踏出大門時，她大聲喊住我。
    “流羽！”
    我不解的轉過身。
    “我等你！”
    淒然堅定。
    我最後看到蝶依的模樣就是那樣：一襲孝服，及腰長發包裹著她瘦削的身體，細碎的頭發被綿綿細雨打濕，柔順的貼在頰上，眼神堅定卻又易碎。
    一顆絳紅淚痣發著黯淡的光澤。
    我深深望了她最後一眼，走出醫館，狂奔向渡口。
    我不敢放慢腳步，我怕哪怕多一秒的停頓我便會回心轉意留在她身邊，我怕負了那麼多人的期望，但也怕負了蝶依，可我終究不是神人，不能兩全其美。
    我終究是要暫時放手一個。
    待我奔到渡口，已是天明。
    翠柳帶淚，芊芊芳潤。
    千帆綠堤。一切與我剛來時的景色一樣，卻又好像有些不同。
    李叔在船上招呼我道，“流羽，進來！不然一會兒你的衣服就要被打濕了！”
    我應了聲，矮身進了船篷。
    李嬸接了我的包袱，關切道，“蝶依呢？咋沒來？”
    我低頭沒有回應。李嬸約莫也瞧出其中的曲折，便也不再多問，隻道，“如今外麵不太平，要多加小心。”
    李叔穿戴好蓑衣鬥笠，解開渡繩，拿漿撐了下岸邊，小船便搖搖晃晃離了岸。將離岸不出一米，且聽到岸邊有人喊道，“流羽！”
    我連忙鑽出船篷，遙遙看見對岸的雅文一身褻服，一匹駿馬，頭發隻拿發帶鬆鬆綁了，散在左肩。想是他出來太急，尚沒來得及整理。
    “接著！”他用力拋來一個錦帶。
    我伸手一接，不由覺得一沉。
    “那裏麵有半袋金葉子！還有，裏麵的玉佩是我父王一直隨身佩戴的，我想你日後肯定會有用處，便偷來與你！”
    我心下不由一陣感激，想與他多敘些，無奈風起，無論李叔如何努力小船仍是往遠處漾去。
    千言萬語，凝噎在喉，我隻好回複他，“幫我照顧蝶依！”
    雀鳥驚起，又是一季離別時。
    楊柳折腰，多少離人斷腸淚。
    雅文胯下的白馬驀的抬起前蹄嘶叫起來，座上的他揮著膀子似乎對我喊了什麼，我隻依稀聽到最後兩個字是“回來”，前麵他到底說了什麼，實在辨不清。
    許是被這風給卷散了罷。
    我打開錦袋，一塊九龍繞珠的美玉立刻顯露出來，龍眼則由紅寶石鑲嵌而成。指尖所觸玉佩之處猶如嬰兒肌膚般細膩，握住更有一股涼浸浸的冷氣。
    這是我柔然特有的羊脂白玉。
    將玉佩抵在胸前，迷蒙煙雨立刻朦朧了我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