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維薩行省通往羅比亞首都烏瑪城的官道上，有兩騎在徐徐前進。兩者之間，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用更加確切的語言來形容的話，則是一騎竭力靠近同伴，而每逢他靠了過來，另一騎就會下意識的躲開。
    “凱希呀——”拖長尾音的呼喊，還不等他後續的話說出來，聽者的眉心之間就已經出現了一道不快的溝壑。不過，奧斯蒙還是再接再厲，“你也知道，為了這一次同行，我可是付出了不小的代價呢。你就不能離近一點嗎？”
    “……”凱希選擇了沉默的策略。無論他一路上表現的如何氣惱，對方都是一副無所謂的態度，隨後，便會腆著一張臉貼上來。凱希覺得無論自己說什麼，都是白說，索性這般應對。
    可惜的是，凱希還是低估了某人的決心。被罵的時候，他裝作聽不見。如今他什麼都不說，奧斯蒙則將其當成了默認。“我們還是同乘一騎如何？反正以前也這樣做過。”不能正大光明的擁抱對方，就怪不得他想一些歪門邪道。
    還沒來得及說什麼，那個男人在轉眼之間就靠了過來。平心而論，單是這控馬的技巧就十分值得稱讚，奈何如今的凱希根本沒那份閑情逸致去觀看對方的騎術。“長途跋涉，你想將馬匹累死嗎？”由於不得不出聲，凱希的語調中充滿了懊惱。
    奧斯蒙嗬嗬一笑，倒也沒有真的更換坐騎。似乎能夠再次聽到對方的聲音，他就已經達到了目的。“那你也不要躲著我，長路漫漫，我們這樣說說話打發時間，不是很好嘛。”
    凱希也笑，隻不過，笑容間全是冷冷的譏誚。“你還真是空閑，烏瑪城都已經亂成一團了吧？你就不怕那把火燒到你的身上？”此去帝都，不就是為了和財務大臣針鋒相對？這個人一副不緊不慢的態度，難道不擔心在這個過程中，那個康拉德已經往他身上潑盡了髒水？到時真是一千張嘴都說不清了。
    “你是在為我擔心？”奧斯蒙不認為自己猜錯，而正是因為這一層肯定，他甚至掩不住飛揚的興奮。
    “……”凱希無奈，簡直不知該怎麼麵對這個人的自信。
    驅動馬匹向前快行了幾步，拉開一段距離之後，奧斯蒙陡然回頭。整個動作快的令凱希猝不及防，就這樣與他四目相對。“凱希，你一定很少與人做口舌之爭吧。”比起相對的尷尬，應該是這道評價更加令凱希難以應對。
    眉宇間皆是得意，奧斯蒙做出總結，“如果常常和人鬥嘴的話，你肯定會有一百種方法來反駁我，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時時都是沉默。”
    “……”就當是默認好了，凱希真是不知要如何繼續這個話題。該說奧斯蒙舉止輕佻嗎？還是說以他的身份而言，語言的技巧是每位貴族所必須具備的能力。以往的凱希從來不曾在意這些，他是傭兵，刀劍上的力量對他來說才是最重要的。
    不動聲色的輕歎，逼到了這個地步，到頭來不忍心繼續的居然還是他自己。放緩了馬速，再一次與凱希並肩而行。“你說一句就行，隻要一句，承認你擔心我了……”
    “我擔心的是不能完成任務！”忍無可忍的凱希吼了一句，還伴隨著狠狠瞪過去的一眼。這個人憑什麼那麼肯定……肯定他就一定為他的前途擔憂？那些，本來是與他毫無關係的東西。
    這一下氣急敗壞的吼聲，換來的卻是某人意義不明的笑容。凱希看的眉頭直皺，即使不能真正看透對方正在笑些什麼，有一點還是可以肯定的，會笑的如此欠揍，隻能說明奧斯蒙此刻的心情好的不得了。凱希不得不為之氣結，這是什麼人啊，被吼了還這麼高興。
    眼見凱希神色數變，就經驗而言，這是即將發作的前兆了。最近，奧斯蒙時常都在玩類似的遊戲——不斷的挑動凱希的神經，就是為了看他的底線在什麼地方。然後，他會在凱希真正動怒前的最後一秒收手。
    就因為這個，凱希早憋了一肚子的怒氣無處發-泄。這個該死的男人實在過於狡猾，沒人比他更加明白“見好就收”四個字的含義。而凱希慣常所用的短劍也一直沒有再出鞘的機會，如果不是奧斯蒙每每都及時懸崖勒馬，他的肚子上指不定多出多少傷口了。
    這一回當然也是一眼，一看情況不對，奧斯蒙立刻就轉換話題，回到正事之上，“據我的了解，康拉德是個十分有手腕的人。”
    這話說的還算是客氣了，豈止是有手腕，說是滴水不漏也不為過。帝國的財務大臣，這是多少人都眼紅的肥差，一般的角色要坐上這個位置都是癡人說夢，更不要說一坐就是十數年。
    凱希不是沒有聽出那人語調中的愉悅，即使是在說正經事，他口氣中的愉悅成分也絲毫不減。沒有再去計較，實在是因為沒有那份閑情逸致，還是專心聽他接下來會說什麼比較好。嚴格算起來，康拉德就是本次任務的敵人。身為銀穗草的核心人物，凱希容不得自己的任務出現瑕疵。
    說起來，心情愉悅那是當然的。因為奧斯蒙已經發現了，凱希對他的容忍度是越來越高。再這樣下去，說不定……他對自己就再也沒了那條必須遵守的“底線”。隻要一想著未來會到來的“為所欲為”，他就控製不住心頭的雀躍。
    輕輕咳了一下，奧斯蒙繼續道，“康拉德這樣的人，絕不可能在沒有任何把握的情況下就去向皇帝申述，哪怕是為了他的侄子，也是一樣。”官場無親情，親生兒子都是可以用來犧牲的籌碼，更何況還是侄子？
    “他擔心被牽連？”對於這些存在於貴族間的齷蹉不甚了解，可凱希憑著自己的敏銳，還是明白了這一點。
    奧斯蒙笑了笑，如此充滿嘲諷的笑意，當然不是衝著凱希去的。他笑的，是遠在千裏之外的財務大臣。“諾曼被若是被定罪，為他申述當然是會被牽連。但凡事都有兩麵，假如康拉德申述成功，他會從這件事中獲得莫大的好處。”
    “比如說什麼？”
    “比如說啊——”奧斯蒙直視前方，輕描淡寫，“比如說伊維薩行省的分配權。”作為帝國最為富庶的行省，這個權利，的確值得人們為之瘋狂。
    凱希深吸了幾口氣——一直以來都冷靜自持的他，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居然需要借助這個動作才能平複自己的心緒。聲線一冷，完全是以質問白癡的方式在質問某人，“既然知道會有這麼大的麻煩，你居然還在這裏不緊不慢的行進？”
    看錯他了，完全看錯他了！之前看他狀似冷靜的模樣，還以為他胸有成竹，料定帝都烏瑪那邊不會有什麼大動靜，才能如此放慢行進的速度。直到這一刻，凱希終於能夠確定，眼前這個，根本就是個故作鎮靜的白癡！
    沒有再去逼迫凱希承認對他的關係，如此明顯的事實擺在眼前，逼不逼都是同樣的結果。“走慢一點，是為了給康拉德一個機會。”無辜的聳了聳肩，奧斯蒙覺得自己簡直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好人。
    “機會？什麼機會？”凱希對此實難苟同，他認為自己和這個男人在溝通方麵徹底缺乏共性。“一個讓你滿盤皆輸的機會？”
    “錯了。”奧斯蒙一邊否認，還一邊以足以氣死人的態度晃了晃手指。客觀的評價，他的手指修-長，骨節勻稱，充滿力量感的同時，也不會讓人覺得突兀難看。可是，這會兒凱希全無欣賞的心情，那根在他眼前晃來晃去的手指，他真是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其實，這個機會與其說是給康拉德的，不如說是留給我自己。先讓財務大臣好好好發揮聰明才智，我再來一個反敗為勝。”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急需獲得對方的認同一般，“凱希，我的辦法很不錯吧？”
    當然沒有讚同，然而就連反駁的話，也沒聽見凱希說上一句。這真是氣惱到極點的反應，別的感受沒有，凱希隻覺得為這個男人擔心，統統都是不值。
    奧斯蒙也沒有再多說什麼，無論怎樣解釋，凱希都會認為他是胡說八道，那不如等著結果到來的一刻，更加容易說服對方。對於這個事件的最終結局，他還是有一定自信的。至於最後能攫取怎樣的好處，說起來，還要看康拉德如何“配合”了。